他本來就在戰場處理過太多像這樣的傷情,對此司空見慣,哪怕還沒吃飯就看到這些血糊糊的場麵也不覺得有什麼,宛若流水線作業,動作利落且迅速地做著清創處理,他反倒是覺得有點餓了。
太宰治也早早醒了過來,跟著他一塊晃到了診療室,觀摩著他略顯粗暴但手法利落的治療,眼中不見一絲睡意,也不知道是醒了很久……還是昨晚都沒有入眠過。
每個患者的病床邊都有兩個手銬,他看了半響,伸手去將它們拿起,細細端詳,手銬金屬的內圈處有一層很明顯的磨損,看起來上麵的血跡已經被擦除過了,不過依舊有痕跡遺留在那裡,昭示著這個道具被使用的經曆。
“好了,不要玩這個。”森鷗外在包紮過程中抽空看了一眼,頭也不抬地繼續說道:“去彆的地方看看,有更有意思的東西。”
太宰治安靜了一會兒,將手銬放下:“會生鏽嗎?”
“那倒是不會的。”
森鷗外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釋:“這是因為病人亂動,為了防止他們打斷自己的骨頭才設立的必要措施哦。”
太宰治想了想,這樣問道:“沒有麻醉嗎?”
“時間很緊迫、又出不起鎮痛泵的費用的話就不用了。”森鷗外笑笑道:“如果真的是因為做手術而做了全身麻醉,在沉眠中人反而會動得更厲害,像是夢遊一樣。”
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關注診室內群魔亂舞的患者,森鷗外的耳朵自動屏蔽在他手底下的鬼哭狼嚎,示意愛麗絲帶他回餐廳。
“你先洗個手,去吃飯吧,我一會就過去。無聊的話可以看看書……啊,說起來,你對醫科筆記感興趣嗎?不巧的是我的書架裡全是那樣的東西呢……會不會念德語?英文呢?”
太宰治並沒有一一搖頭,聽到英語時稍稍點了點腦袋,森鷗外反倒是有些頭痛地輕聲歎了口氣。
看來家學很好啊,果然是富貴家庭出來的孩子,出生時就早已經背靠大樹了。
“一時間顧不上你,你先自己看著我的動作吧,多熟悉一下助手的工作。”
他們聊得其樂融融,落在他人眼中很親昵,雖然年紀稍小的孩子麵無表情,但總覺得也是在乖乖聽他說話的。
森鷗外在這個片區是為數不多的醫生,因此許多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他並不是本地人,像是曾留洋過,甚至還會講幾門外語,之前剛搬來橫濱時就帶著一個麵容姣好的幼女一塊生活,所有人都在猜想是不是他的女兒,眼下又要多添一個養子了。
他還正值壯年,卻孤零零地守著一個女兒,身邊也沒有人陪著。看起來就像是被妻子拋棄了,所以獨自一人照顧著留下來的拖油瓶,這麼久一直在儘心儘力,也沒有過任何怨言。
喜獲帶孩鰥夫稱號的森醫生忙裡偷閒地再往他那兒看了一眼,突然發現他正坐在原地,一旁的醫藥盒似乎少了什麼。
又出了什麼事嗎?
他放下手術刀,向著那裡走了兩步,看到了一個被白布緊緊纏住的腦袋。這讓他感到有些疑惑,將紗布挑開後,那孩子黑亮的眼睛從繃帶的縫隙內露了出來。
他垂眼一瞧,太宰治的衣領扣到最上麵一顆,半片裸|露的皮膚都看不到,森鷗外倒沒有扒他的衣服,隻是湊近聞了一下。
有那麼一瞬間,太宰治白皙而柔軟的後頸驟然抖了抖,像碰到了蛇一樣泛起了一粒粒的雞皮疙瘩,森鷗外並沒有在這個位置多做停留,很快便退回了正常的社交距離。
沒有血味,連消毒水的氣味也沒有,看來是沒有受傷的。
“留一些吧,繃帶要省著些用,急救箱裡要保證隨時至少有六卷才行。”
太宰治聲音悶悶地“哦”了一聲,不過森鷗外知道他聽到了。
“要一直買也是很麻煩的呢……”森鷗外歎息道:“畢竟這裡沒法直接拿貨,還得差人運過來……哎,真是傷腦筋,下個月采購的時間就快到了呐。”
“……”
太宰治的視線落到了病床旁邊的呼吸機和血氧儀上,另一邊還有兩套看起來造價高昂的起搏器,洗胃、切管、除顫,基本上該有的搶救性設備都有了,再細瞧發現遠不止如此,輸液係統也很完備,種種器械和藥物的花費都很高,不像是個窮酸的醫生能輕鬆買得起的。
再者說了,高層才不會讓自己輕易地身涉險境,病了也會去找組織內的特屬醫生,打架鬥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就算收費高又能賺多少錢呢。
森鷗外眉毛也沒有抖一下:“這些都是必要的投入哦,我必須是一個‘醫術高超’的醫生才行。”
“沒辦法負擔成本吧。”
太宰治的聲音平淡地響起。
像他這樣的身份與學曆……無論是跑去做正規大醫院的主治醫師、掛名館長,還是借用軍方背景去繼續政界打拚,都是很吃香的,帶著這麼一大堆東西來橫濱的背麵開小診所,已經不是自討苦吃能形容的決策了。
“不錯!正是如此。”森鷗外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振聾發聵:“我發的都是不義之財!”
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