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擦臉的功夫,愛麗絲已經活躍地替他主動解釋了起來:“林太郎!你開心嗎?我們幫你做了午飯哦!”
他的心情好受了一點,隨即應道:“哦……原來如此……”
這種時候還是需要鼓勵的,森鷗外迅速調整心態,笑容滿麵地彎下腰來,緩聲問道:“那麼你們做了什麼呢?”
太宰治向著桌上一指,森鷗外順著他的動作望了過去,陷入沉思。
那是一碗黑黢黢的粘稠液體,裡麵有些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的固體小塊,一些顏色奇異的粉末沒有化開,就這麼漂在水麵上。難以想象,在這小小的碗碟之中,他竟然能窺見地獄繪圖之景了。
此刻,愛麗絲活躍的聲音也適時響起:“——是泰式咖喱!林太郎!嘗嘗吧!”
森鷗外:“……”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像是石膏糊成的假麵。
太宰治仰頭看著他。
端出黑暗料理等著彆人吃下去的那孩子反而讓人感覺很可怕啊。
他感受到了一股無言的壓力,輕輕深吸一口氣,本想借此來舒緩情緒,卻被來自那碗可疑湯羹散發的氣味迎頭痛擊了三分鐘。森鷗外微微屏住呼吸,端起碗,沒有通過咀嚼,直接將一切交給食管,就這麼一飲而儘。
太宰治盯著他。
森鷗外隻覺得喉頭的異味不住地返上來,舌根發苦,他還以為在品嘗自己的胃酸。當自己閉上眼時,依然有一種頭暈目眩的衝擊席卷而上。
好大……的威力……
太宰治垂眸看著他麵前見底的空碗,再度陷入了沉默。
“嗯。”森鷗外擦了一下嘴角,盤子裡已經空空如也,被他全部吞了下去,他似乎在回憶嘴裡的殘餘味道,作出了簡單的評語:“總的來說,難吃得不得了。”
“……”
森鷗外繼續認真地提議道:“下次不要再做了,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吧。”
“那個巷子裡麵,還有我遺留的一些東西。”
沉默片刻後,那孩子這樣開口了。他抬起頭問道:“你要和我去拿嗎?”
森鷗外很快跟上了他新開啟的話題,向太宰確認道:“是你從家裡帶來的東西?”
“啊。差不多吧。”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那裡還有一些剩下的財物。”
“倒也不急於一時,你還有彆的貼身的東西麼?有什麼急需品……不。”森鷗外心念一動,轉變了主意。“正好今天沒什麼安排,我們一起去吧。”
他為什麼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家族?
是那碗咖喱的功勞嗎?以他那麼警覺的天性,會如此輕鬆地突然轉變自己的態度麼?
森鷗外仔細回憶太宰的每一個動作、語氣乃至於表情,無數猜想一起浮現。
這究竟是他的突發奇想,還是有彆的考慮?
這個孩子想要在這一次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又想要在那之後看到怎樣的表現呢?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不過在這之前……他其實還有一些彆的想法。
幼小離家的小少爺基本上都會留一個小小信物,這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行為,等到山窮水儘的時候,無論是想要回家認親、或是需要找家族名下的產業救濟,都能派得上用場。
他有著津輕的口音,出身望族,左右一算,在當地有名的家族政商都為一體,太宰治在他的推測裡似乎是政治世家的孩子,既然他換洗下來的衣物上瞧不出端倪,走那麼一趟或許還能查到點什麼。因此即便拋開他的這個提議不談,如果能找到其他從這孩子祖宅帶出來的信物,這件事本身也是有利可圖的。
想到就這麼做吧。
森鷗外的行動力很快,不多時已經將大門反鎖,順便帶了一件外套,以防下午可能的降溫。愛麗絲在他出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消散了身形,太宰治有所覺察地抬起頭望向他。
森鷗外向他解釋道:“小愛麗絲太顯眼了,所以在外麵還是將她收起來比較好。”
“異能不能輕易使用的話……”太宰治說道:“既然你在外麵的形象又那麼弱小,為什麼不給自己找個保鏢?”
“前段時間倒是有一個,現在一個也沒有。”森鷗外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一茬,隨後便道:“感覺最近確實有些時運不濟……也是時候應該再找一個替補了。”
他們走得很快,一路閒閒散散地聊天。暗巷經曆過原先那一場戰鬥,現如今牆壁和混凝土的地板都已經粉碎得不成樣子,幾乎看不出原本有人居住過的痕跡,果然,那個攝像頭也已經被收走了。
森鷗外蹲下身子,試圖從碎石瓦礫中找到一些線索,太宰治將他攔了下來,伸手向那邊指了一下。他抬起頭,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向了一旁佇立著的爛尾樓,那正是他當時戰鬥時打算進去的地方。
兩人繼續朝著那裡前行,廢舊的大樓內裡麵沒有燈,窗戶上的玻璃也碎得七七八八,穿堂風灌進來時總是要陰冷一些。這時森鷗外未雨綢繆拿著的外套就格外派得上用場,他讓那孩子披上了身,順嘴叮囑了一句:“小心著涼,把扣子扣上吧。”
太宰治摸了摸肩膀上質地粗糲的羊毛布料,沒有做聲,森醫生繼續問他:“你在這裡也待過嗎?”
他“嗯”了一聲:“差不多,再往樓上……”
“……先不要向前走。”他伸出手,突然攔住了太宰治,打斷了他的話語,凝神觀察了幾秒,臉色難得沉下來:“停下,風向改變了。”
那孩子乖乖地停下了腳步,閉上了眼,似乎在側耳傾聽,森鷗外留神著周圍的動靜,突然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拉,隨著銳利的風聲而一同襲來的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在地麵揚起一陣煙塵。
它剛巧落在了太宰治剛剛所站立的位置,可見如果森鷗外不將他拉住,下一秒腦袋開花的就要是他了。
森醫生皺起了眉,似乎覺得這攻擊來得匪夷所思,儘力去觀察其他的線索,這裡的光線不太好,樓裡一片漆黑,牆角縫隙長滿了苔蘚,地麵也是濕漉漉的一片,呼嘯的風聲銳利且刺耳,有種詭譎的陰森感。
就在此時,他的頭頂上傳來了一點細微的摩擦聲,好像是有人在磨牙一般。
森鷗外警覺地循著聲音抬頭,看到大塊深色的輪廓突然像被橡皮擦抹除一樣,驀然消失了蹤跡。
那隻是一點微末的異常,卻讓森鷗外本能地領會到了什麼,全身警鈴聲大作,隻感覺到有什麼極為巨大的東西在向著他逼近。
“——是空間性的異能!”
刹那間,他捕捉到了電光石火下閃過的靈感,快速地伸手再次將那個孩子拎了過來,一並向前滾去,龐大的混凝土天花板已經在一瞬間坍塌,朝著他們急速地墜下!
比之前聲勢更加浩大的墜落讓麵前都變得灰白不可見,那是因為灰塵已經被震上了半空,四處彌散開來。
到底是誰?會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突然伏擊他?!
“看來是中了下下簽呢,太宰君。”
在令整座大樓都隱約顫抖的撞擊餘波裡,森鷗外微微喘息著,在那孩子耳邊輕聲道:“睜開眼,不要隻顧著聽,注意看光線的異常,捕捉物體運動的軌跡。那才是我們要關注的方向。”
太宰治被灰塵嗆了一下,咳嗽悶悶地卡在喉嚨裡,森醫生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發出多少聲音,以防暴露兩人的位置。他放低了語調,冷靜地開口:“先準備好,一會兒要開始逃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