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六年,正月初九。
細碎的雪飄進廊下,潔白輕盈,像極了初夏時節河岸邊隨風飛舞的柳絮,緩緩掠過書房的外牆,落在李暮一大早剛梳好的頭發上。
李暮抱著膝蓋蹲在書房外的窗戶下邊,聽書房裡頭傳來兩個男人對話的聲音,焦急地等他們從書房裡出去。
李暮原本不叫李暮,更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去年三月,年僅十六歲的原主死於病榻,便宜了遭遇車禍的她。
因為大學舍友鐘愛漢服,耳濡目染的她一眼就認出這裡的人的衣著,跟明製漢服很像。
當時的李暮很絕望,她把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自己的腳——幸好沒被裹成殘疾,這日子勉強還能過下去。
但也隻是“勉強”。
原主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記憶,而且她穿越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十六歲了,無法把自己偽裝成什麼都不懂的稚童去慢慢熟悉適應這個時代,所以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解釋為什麼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了解的理由。
李暮平時也愛看網絡小說,深諳穿越文的套路,知道穿越者們麵對她這種情況,最常用的辦法就是假裝失憶。
不過她的情況稍微有點特殊,她有病——社交恐懼症。
不同於網絡上稍顯泛濫的“社恐”,她所有患有的,是切切實實的恐怖性精神症。
所以她隻花了三秒就決定裝瘋賣傻,這比“假裝失憶”更適合她。
不出兩天,李家上下都知道,纏綿病榻一年多的五姑娘被前陣子那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
李暮以為李家人會像各種影視作品或文學作品裡描述的那樣放棄她不再管她,或者乾脆找個屋子將她關起來,免得的她到處亂跑丟了家裡的顏麵。
誰知道李家的老太太格外疼惜她,不僅像對待原主那樣繼續留她在自己的院子裡住,還四處托人求醫問藥,因此她又陸陸續續看了不少大夫,慢慢認清身邊的人都是誰,並確定了這裡不是明朝——
她所在的國家國號為“雍”,皇帝不姓朱姓顧,是曆史書上不存在的架空朝代。
熟悉的設定讓她驚覺自己其實是穿越進了一本名叫《醉青鸞》的小說裡。
出車禍時,李暮正在副駕駛座看這本書的完結章,所以她還記得小說的劇情。
小說講的是女主李雲溪在十歲那年端午節後第二天被抄家,充入掖庭成為宮女,在宮中意外結識了身為皇子卻不受重視的男主,和男主一起成長奮鬥,最終登上後位的故事。
原主李暮是女主的堂姐,她穿越過來時,女主剛過九歲生日,距離李家被抄家,還有一年零兩個月的時間。
李暮浪費了幾個月來適應新環境,確定自己的求生欲不允許自己去死後,她開始了漫長而又艱辛的自救。
《醉青鸞》開篇曾說過,女主會被抄家,是因為女主的大伯李聞道——也就是李暮的親爹——與其他大臣密謀刺殺燕王,刺殺行動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官員被儘數株連。
後期擁有了權勢的女主翻閱過燕王刺殺案的卷宗,卷宗記載,謀劃此案的太傅曾通過禮部尚書給李聞道送了一本詩集,詩集中藏有密信,邀李聞道一同謀事。
李聞道應邀參與其中,借官職便利,助太傅行刺。
書中沒有細寫禮部尚書是什麼時候給李聞道送的詩集,李暮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的李聞道是不是已經摻和進了刺殺燕王的行動中,她努力去調查自己這具身體的親爹,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摸索,才學會用“捉迷藏”來甩掉李家老太太給她安排的丫鬟嬤嬤,找到幾處李聞道經常用來待客的場所,其中就有李聞道的書房。
李暮一有機會就蹲在書房外麵偷聽,書房裡沒人的時候,她還會從窗戶爬進去,翻找有沒有關於刺殺燕王的密信或可疑的詩集。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暮始終沒有聽見或找到任何有關刺殺的隻言片語。
——直到今天早上。
李暮被照顧她的嬤嬤從被窩裡刨出來,隔扇門外傳來熱鬨的說話聲,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三位夫人,以及跟李暮同輩的幾個兄弟姐妹。
李暮情況特殊不用早起,一般來講是遇不上他們的,偏偏今天是正月初九,佛教的帝釋天尊聖誕日。
每年這一天,老太太都會帶上一家老小去參加明台寺的齋天法會
李暮本就睡不安穩,昨晚記掛著今天要跟一大群人一起出門的事情,懷抱著在健全人看來過分多餘的緊張和憂慮,在床上翻來覆去大半宿才睡著。
眼下被叫醒了也不覺得困,隻手腳有些冰涼,動作也比平時更緩慢,仿佛再慢些,她就可以不用踏出這個小房間,麵對外麵熱鬨談笑的李家人。
相比李暮的慢慢吞吞,負責照顧李暮的丫鬟嬤嬤手腳麻利,很快就幫李暮換好衣服梳好頭發,還端來了墊肚子的雞豆粥與糖糕。
李暮安安靜靜地往嘴裡送東西,身後趙嬤嬤匆忙拿來火鬥,一邊熨燙平鋪的衣服,一邊低聲訓斥纖雲、飛星兩個丫鬟,說這些衣服是李暮今日出門要帶的,萬一路上被雪水弄濕了衣裙也好替換,本該昨晚就熨好,定是她們偷懶,才落下了這樁要事。
趙嬤嬤的訓斥混雜著外間的聲響,讓李暮第不知道多少回在內心歎息——
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