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田老板手裡大筆大筆的銀子,金屋內還有如花似玉的嬌妻和剛出生的小兒子,要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可惜了?”蕭城雙腿交疊,咧開嘴角,同樣笑了,隻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聞言,田成福勾起的唇角緩緩僵住,他怎麼會知道這些?
除了自己的心腹沒幾個人知道葛樂和小龍的存在,難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身邊可能出現了叛徒這個認知,讓他臉色瞬間變得難堪,但也隻是片刻,就恢複了自然。
田成福眯起眼睛,終於正視起蕭城,就這樣看著這位年輕的男人,昏暗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五官和輪廓都精致俊氣得恰到好處,安靜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的模樣,倒是一點兒也不可怕,很難將他與傳聞中的那位閻王聯係在一起。
在田成福審視蕭城的同時,後者也在打量他。
看上去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臉上永遠掛著笑嗬嗬的表情,穿著打扮儘顯低調,論誰也猜不出這位樸素的老大爺就是江明省現今的土皇帝,手裡掌握著全省大半的黑色生意。
隻是高處不勝寒,眼下的局勢緊迫,藏在暗處虎視眈眈的人也不少,都想把他咬下來狠狠撕走一塊肉。
不知道他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
想必田成福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兒,所以才選擇跟他合作,以謀另一條退路。
“蕭老板說笑了,錢都是大家夥的,跟我有何關係?”田成福還在打太極,一點兒漏洞也不肯留下,但是蕭城卻沒有耐心繼續和他糾纏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話鋒一轉引入正題。
“田老板約我見麵應該不是單單隻想聊天這麼簡單吧?”
“當然。”
田成福俯下身子,從桌子上拿起茶壺,行雲流水倒了兩杯,一杯正正放在蕭城麵前,另一杯則放至唇邊,潤了潤乾裂的嘴皮,慢悠悠道:“這年頭也真是亂了套,做大伯的居然不惜和外人聯手也要殺自己的親侄子。”
說到這,田成福頓了頓,濃眉挑起,笑道:“但是我這人吧,是個生意人,不願做虧本買賣,也不知道在這點兒上麵,蕭老板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聽到這麼重大的消息,蕭城仍舊麵不改色,瞥了眼田成福倒的茶,沒有去碰,似笑非笑道:“蕭井泉想殺我想了三年了,這回倒長了點兒本事,還知道與田老板合作。”
現在他人就在田成福的地盤上,強龍再想翻天也壓不過地頭蛇,想殺他可比在其他地方容易太多,這可不,就算他將行蹤掩蓋得再好,也被田成福順著蛛絲馬跡找到了人,於是才有了這次會麵。
被蕭城明裡暗裡捧了一把,田成福笑了笑,喝了口茶水,“合作?還沒成呢,我跟他可不是盟友關係。”
蕭城沒應聲,瘦削修長的手指搭在下巴處,似乎是在判斷他話裡的可信度,好半響才道:“那田老板是想?”
“蕭井泉開的條件我不感興趣,殺了你對我也沒有好處。”田成福不再拐彎抹角,說到這兒,刻意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你一個人打開了整個北方市場?手裡握著大半運輸路線?”
“哦?這事兒是誰跟田老板說的,我怎麼聽不懂呢?”蕭城搖了搖頭,滿臉迷茫,收回手懶散地搭在椅背上,對裝傻充愣已是駕輕就熟。
“你是蕭正勇的兒子,那麼大的一塊兒肥肉,我可不信你會拱手讓人。”田成福見蕭城跟他繞圈子,也不惱,避重就輕的同時,意味深長地補充了句:“你們蕭家的事情我不想參與,我隻想跟你做個交易。”
“交易?那就要看看田老板的籌碼是不是足夠令我心動了。”蕭城話沒說死,好整以暇地望著田成福,兩人對視間火花四濺,互相試探了多少,也隻有彼此才知道。
“蕭井泉的算盤落空,我不會跟他合作,並且你在江明省一天,我就會保你平安一天。”
蕭城冷笑,這個擔保一點兒實質性的用處都沒有,就算他們合作,田成福插手進來,會讓事情變得有些棘手,但想拿他的性命做賭注,也得看他答不答應。
田成福自然也知道這點兒,揚了揚手,身後站著的人立馬從兜裡掏出一枚扳指放在了桌子上,那通體血紅的紋路和質地,一眼便知非凡品。
“蕭震在你手上?”蕭城從桌上撈起那枚扳指,挑了挑眉梢,倒有些意外,為了殺他,也為了向田成福表達誠意,蕭井泉居然舍得把自己的寶貝兒子送來談判,但是估計他肯定怎麼都想不到田成福會玩這招。
隻是……
蕭城看著田成福那胸有成竹的模樣,眸中的笑意加深,這人呐,總是喜歡自以為是。
“行,明人不說暗話,你要運多少?”
見話題終於上了正軌,田成福放下茶杯,單手比了個數字。
“田老板要運這麼多貨,是準備跑到我的地界占山為王,跟我搶生意?”蕭城摸出煙盒,拇指和食指把玩著一根香煙,語氣是半開玩笑半嚴肅的試探。
“蕭老板說笑了,這才多少?你不用擔心,我對北方不感興趣,我自有用途。”現在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田成福不再藏著掖著,“這個月月底之前我要運走這批貨。”
“哈哈哈。”蕭城捏彎香煙,隨手扔在地上碾了碾,笑聲沉沉,“這麼著急?但我有我的規矩,定金為總價的一半,必須在月中前交到我手裡,少一分錢,都不行。”
“這是當然。”田成福點頭,手臂搭上椅背,挑眉:“隻是,我幫你抓住了蕭井泉的心頭肉,蕭老板不給點兒報酬,是不是說不過去?”
錢不是問題,戰爭期間,最沒用的就是錢。
命抓在手裡,比什麼都重要。
“田老板,風險這麼大的活兒我都接了下來,你還想要報酬?是不是太給臉不要臉了?”
幾乎是話語剛落,田成福身後站著的一排人就舉起了武器,隻等他一聲令下,蕭城和他身後站著的周金就會變成篩子。
“哈哈哈,真是後生可畏。”田成福鼓掌,巴掌聲緩解了室內緊張的氛圍,蕭城這麼不好說話,反而讓他放了心,要是他事事都答應,那才要提防。
畢竟這個從十幾歲就在道上混出名堂的男人,可不是什麼好拿捏的軟骨頭。
“嗬嗬。”蕭城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合作愉快。”田成福沒有要相送的意思。
“合作愉快。”
轉身的瞬間,蕭城勾唇冷笑,眉間陰鷙,那雙黑沉眼眸看得人脊背一寒。
兩人從賭場離開,回到車門邊上,蕭城拿出一根煙,周金伸手給他擋風,火苗從火柴頂端冒出,照亮他冷硬的側臉。
煙霧飄渺間,他的聲音冷到極致,語氣陰狠:“把這個交給蕭井泉。”
周金將蕭城遞過來的扳指小心收回兜裡,才不解道:“您不是答應跟田成福合作了嗎?”
他一向有什麼問什麼,既然兩人已經談好價錢和貨量,那麼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但是現在又要把蕭震被綁的消息透露給蕭井泉,這樣不是背刺田成福嗎?
要是被田成福知道了這件事,自然少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指尖星火閃爍,蕭城吸了一口煙,聲音裹挾著濃濃的嘲諷,說出的話令人不寒而栗:“狗咬狗才有趣,不是嗎?”
“現在什麼人都能爬到老子頭上威脅了,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蕭震出事,蕭井泉那老東西發起瘋來還是有幾分看頭的。
至於田成福,一個看不清形勢的人,再怎麼想飛,也飛不出他的那一畝三分地。
“我明白了。”周金頷首,打開車門護著蕭城上車,才轉身繞過車頭往駕駛座的方向而去。
*
“愛雲,晚上記得回來吃飯。”
“好,一定。”
告彆張文月後,林愛雲打開大門沿著大路走,對麵那座房子已經被清掃乾淨,但是由於男主人還在外地,不打算回來,一直沒人管,也就閒置在那兒。
由於被抓進去的原因不光彩,審訊結果也沒出來,親戚們都嫌丟人,蘇小妹一家連個探監的人都沒有。
林愛雲收回視線,麵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對於這段往事她早已封鎖心底,不想再提及。
等到了劉家,日頭也慢慢升起來,有些曬人。
“惠姨,我昨天才剛剛繡好,今天特意拿過來給您瞧瞧。”林愛雲喝了半杯水,才從包裡拿出仔細收好的繡品。
蕭城已經離開了四天,她閒來無事,便窩在丁家把這幅拖了很久的刺繡給完成了,想到劉惠提起過好幾次一定要拿給她看看,她今天就帶了過來,順便來看看人。
劉惠緩緩展開手裡的刺繡,隨著露出的麵積越來越大,她眼中的光也越來越亮,最後化作一聲驚歎,這真的是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獨立完成的嗎?
淡紫色的梧桐花栩栩如生,翩翩起舞的秀麗蝴蝶,一草一木定格在針線間,將植物的靈氣凝成一抹淡香,絲線在同一地方連成罕見的雙麵繡,傾注了繡者全部情感。
無論是繁複精美的繡樣,還是嫻熟自然的手法和細節處理,若沒有經曆幾十年的磨練,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但是林愛雲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說謊,劉惠隻能安慰自己是天賦使然。
十指春風,妙手偶得。
“愛雲,你的繡品非常不錯。”劉惠指腹掠過刺繡表麵,突然抬起頭,話鋒一轉鄭重開口:“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消息,最終的選擇還是要你自己來做。”
林愛雲一愣,柔聲道:“惠姨,你有什麼就說什麼,我們之間不必那麼客氣。”
“我父親是滬市有名的中醫大夫,這次回鄉也有很多人慕名而來,其中不乏一些達官貴人,有些太太喜歡收集各種刺繡作品,我覺得你這幅能在她們那兒賣出高價,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賣出去,你不是一直想賺錢嗎,這是個好機會。”
“手裡有錢,不管留在城裡還是回到鄉下,都能活得自在,你難道不想回到自己父母身邊嗎?”
劉惠更深層的意思不好說出口,隻能換個委婉的說法,這麼多天的相處之下,她早已將眼前這個懂禮貌知進退的好姑娘當作忘年之交,所以也想她能過得好。
但跟蕭城那種人牽扯到一起,隻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
所以趁著現在一切還沒有發生,及時脫身離開,才是最妥善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