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謝儀的世界裡充滿了愛,那他的世界裡就充滿了嘈雜和喧囂。
可女孩身上傳來的隻有安靜。
他聽不見她的心聲,就仿佛她的內心空空如也,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下一秒她就潑了他一臉咖啡,表麵怒氣衝衝,眼裡卻裝滿漂亮促狹的笑意。
手機上跳出謝儀剛剛發來的消息:
謝儀:【幫個忙唄哥,小檸檬有個朋友叫餘圓圓,她好像發現我是誰了,麻煩催眠一下她。】
八百年裡,謝儀從沒有這麼頻繁地麻煩過他,卻為了這個女孩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他從謝儀那裡聽到過無數次小檸檬的名字,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
——她的確很特彆。
謝景勾起嘴角,慢慢打字道:【不好意思,你剛剛被分手了。】
謝儀:【???】
謝儀:【我被分手了?】
謝儀:【我怎麼不知道?!】
*
很快,“#謝儀分手”的詞條就爆了,直接衝上熱搜第一。
謝儀在網上看到了自己被甩的全過程,真是氣得哭笑不得。
多少人上趕著和他戀愛,許西檸倒好,上趕著和他分手。
他直接驅車停在了片羽傳媒樓下,想逮沒心沒肺的小姑娘,咖啡說潑就潑,至少得勒索她陪自己吃頓飯。
誰知道沒等到許西檸,卻等到一個穿著鴿灰色風衣的高挑男人。
謝儀將墨鏡推到額頭上,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溫兄?”
溫南森聞聲回頭,也明顯怔愣了一下:“東方?”
約莫三百年前,嚴格的說是清高宗乾隆十五年,溫南森來中國遊曆,遇到彼時正在做茶商貿易的東方謝儀。
當時正值康乾盛世,人口暴增,國力強盛,謝儀忙著沿絲綢之路將大批的茶葉和瓷器送往歐洲,賺取海量的白銀,最頂峰的時候他在茶道上擁有整整三萬峰運輸的駱駝。反正他在任何朝代都混得風生水起,大把的銀子揮金如土,身邊美女如雲。
溫南森看起來溫潤如玉,一出手就是一千萬兩銀子投資謝儀的事業,謝儀大喜過望,熱情地教溫南森學中文。
除了在女人這件事上,溫南森覺得謝儀過於放蕩,而謝儀覺得溫南森過於保守以外,其他方麵他們竟然一見如故,經常一起喝茶賞花。
溫南森離開了中國後,兩人一分彆就是幾十年,期間還保持著書信聯係。
後來,溫南森算著時間差不多了,給謝儀發了封訃告,用的是自己兒子的語氣,告訴他“家父無病無痛安詳離世,享年九十三歲”。
謝儀收到信也沒太在意,過了兩年感覺自己差不多也該死了,所以給溫南森的“兒子”發了封訃告,用的也是自己兒子的語氣。
說父親壽終正寢,死的時候被美女環繞,很幸福,升到了東方的極樂天堂。
溫南森收到信,感覺淡淡的悲傷。
但他活得太久太久,失去的朋友數不勝數,他見證過太多的死亡,已經不再為之痛苦。
此時他倆一見麵,眼裡的詫異可以歸結如下:
謝儀:你沒死?
溫南森:你怎麼也沒死?
死了,但沒完全死。
兩個老不死的互相虛晃一槍!
兩個人相視一笑,自然就知道對方都不是人類了。
故友重逢,還橫跨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陰,自然是高興極了,謝儀和許西檸算賬倒也不急於一時,熱情地招呼溫南森上車。
溫南森道:“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要不改天?”
謝儀揚眉:“什麼工作緊急到要溫兄親自做啊?三百年沒見了不能敘敘舊嗎?”
溫南森從容道:“上午剛出了一個新聞,有關明星分手的事情,聽說熱度很高,雖然副主編審過了,但我想親自看看。”
謝儀:“……”
謝儀指著自己的臉:“你從來不看新聞的嗎?沒在網上見過我嗎?就這樣你還在傳媒公司?”
溫南森:“不好意思,不太上網。”
謝儀言簡意賅:“被分手的明星是我,我失戀了。”
溫南森:“……”
謝儀擺手:“我好難受,溫兄,快來陪我喝酒。”
溫南森苦笑了一下,選擇相信副主編的能力,從善如流地坐上車,轉過頭,忍不住微笑著揶揄道:“東方,沒想到你也有為女人難過的時候。”
謝儀罵罵咧咧地一腳油門,在淩厲的風聲中大聲道:“你不知道,她不一樣!我感覺這輩子都要栽她身上了!”
*
法拉利一路疾馳,如火紅的閃電掠過馬路,停在了謝儀常去的一家會員製酒吧門口。
Enigma酒吧用大片的黑色鏡麵作為裝飾,以簡約、奢華和私密為賣點。
這個時間點沒有其他的顧客,謝儀進去老練地甩了張卡給前台:“包場,我要所有人都離開。”
兩人徑直下了負一層,謝儀今天不想被彆人聽見和溫南森的敘舊,所以遣散了所有人,站在吧台裡親自調酒。
他慵懶地垂著眸,酒瓶和調酒器輕若無物地在修長的手指間自由躍動,拋起、交錯又落下,優雅得像是群鳥在空中飛舞。
他平時都是享受服務的人,今天難得親自下場,卻比最高明的調酒師還要老練百倍。
謝儀一邊和溫南森喝酒,一邊把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很是苦惱:“我都被她搞得沒自信了,天下怎會有女人不愛我。”
溫南森想了想道:“你口中的女孩喜歡用真心換真心,或許是你有過太多的女人,她就不相信你口中的喜歡。”
“喲,如今你也懂女人了?”謝儀掀起眼皮,帶了點揶揄的意味,“三百年過去了,溫兄不會還是單身吧?”
溫南森笑意溫柔:“不,我結了婚,有個愛人。”
謝儀驚奇極了,因為溫南森是個實打實的紳士,對所有女人都是同一副彬彬有禮敬而遠之的模樣,簡直就是一棵千年孤寡老鐵樹。
謝儀:“什麼樣的人?帶來看看?”
溫南森搖頭:“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
謝儀哦了一聲,不太在意:“正常,人類麼,總是死得很快。你再去喜歡彆人就好嘍。”
溫南森沉默著,摘下眼鏡,仔細地折好放在一邊,仰頭將手裡的酒一飲而儘。
他手指摩挲著杯壁,垂眸輕聲道:“不會。我此生隻愛她一個人。”
“噗——”謝儀差點把酒噴出來。
“不會吧不會吧,”謝儀愣了,“你都守了一百多年活寡了,還要繼續守下去啊?……你是什麼種族?”
溫南森抬起頭。
一瞬間,細微的變化出現在他臉上,讓原本已經俊美的容顏變得好像不似凡人。
那一刻明明在地底,他的臉上卻仿佛有銀色的月光照耀。
金色的頭發,碧綠的眼眸,白皙的皮膚,完美無瑕的五官,眼底仿佛有金色的花在盛開。
“我是精靈。”溫南森說,“來自北方的溫登赫姆斯森林。”
謝儀:……
謝儀:捏媽,精靈不是永生不死的嗎?
謝儀:我的瘋批兄弟好像打算為一個女人守寡千千萬萬年。
謝儀琢磨了一下,覺得溫南森病得比他還重,勸道:“你愛她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也算是忠誠了對不對?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啊。”
溫南森搖頭:“我們婚禮上有過誓言,不離不棄,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謝儀:“死亡這不是已經把你們分開了嗎!”
溫南森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但我還並沒有死去。”
謝儀忍不住吐槽:“可你他媽的不是不會死嗎?!”
溫南森的眸光平靜溫柔,然而眼底卻有種不可撼動的尊貴和威嚴。
他說:“是的,所以這個誓言於我的意義是永恒的,從諸神將光輝加諸於生靈的那一刻起,精靈就從不違諾。”
“我會一直愛她,直到我的死亡,如果我不幸永不死亡,我會愛她直到世界的終結。”
謝儀:“……那你多少是有點虧。”
溫南森平靜道:“是我情願。”
謝儀默了一會,舉起酒杯:“那敬你,敬你永恒的誓言,敬被你愛著的女人。”
桄榔一聲脆響,冰塊晃蕩,兩人碰杯,一飲而儘。
溫南森放下酒杯,又開口道:“其實我找到了她的轉世。”
“你們還能找到轉世?”
“可她好像不再愛我。”
“……這也難怪。”
溫南森疑惑地看著他,謝儀擺擺手:“恕我直言,你看起來就像是穿越的古人,現代的女孩子怎麼會喜歡你呢?”
溫南森沉默了。
從艾琳去世以後,他確實有一百多年不曾踏出森林,直到他留在艾琳身上的精靈的祝福,在遙遠的東方國土被危險觸發。
他千裡迢迢趕到槐江,循著靈蝶指引的方向找去,在荒蕪的山洞裡見到蜷縮著沉睡的女孩。
她的鎖骨上有著綠色的印記,那是精靈一生隻能給予一人的祝福。
那一刻,他的時間才重新開始流動。
謝儀見他愁眉不展,哈哈大笑:“我可以幫你啊,雖然我家那個著實難搞,不過其他小姑娘我還不是手到擒來。”
溫南森:“你要幫我?”
“現在女孩都喜歡驚喜、刺激、浪漫,你得會陪她玩才行。”謝儀自信爆棚,攬著他的肩膀,咧嘴笑道,“正好我幫你學手機,你幫我表真心。”
溫南森本不願讓彆人幫忙,但他腦海裡突兀響起許西檸那句“手機都不會用的原始人隻配孤獨終老孤寡一生!”
……可能是時代變了。
現代的小姑娘,竟把手機列入擇偶標準。
好難。
溫南森道:“那多謝了,東方弟風流倜儻,她遲早會喜歡你的。”
謝儀:“客氣什麼,你老婆還是你老婆,肯定跑不掉。”
溫南森:“你們天生一對,郎才女貌。”
謝儀:“你們一日夫妻百日恩。”
溫南森:“你第一次這麼用心,她一定能感受到。”
謝儀:“她上輩子愛你,這輩子肯定還會愛你。”
溫南森:“我等你的好消息。”
謝儀:“我等著喝你倆這輩子的喜酒。”
兩人商業互吹,互相寬慰,互相鼓勵,和諧美妙。
……
這一幕何等感人。
如果他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