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西檸肅然起敬。
展星野側眸看著她的神色，突然問：“你很喜歡蜃獸？”
“因為小小的很可愛啊，”許西檸跑著追上來，“它還會叫呢，你聽見了嗎？”
展星野不知道在想什麼，垂著睫毛思索：“你喜歡小小的異種？”他也不是不能變小，也不是不能叫。
許西檸完全不知道他在問什麼，但她突然想起，阿野是異種殺手啊！在他麵前說自己喜歡異種，是不是太不尊重彆人的職業了？！
許西檸嚴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短暫地喜歡了那麼一下下，但我轉念一想，我還是，隻喜歡人類。”
展星野良久，才低低“嗯”了一聲。
*
管理局的機房維持在一個很低的溫度，哈氣都能出現白霧。
機房布局宛如科幻電影裡的未來畫麵，一眼望不到儘頭的主機像是矩陣一樣整齊排列在玻璃幕牆後麵，操作室有一麵分割成幾十個小屏幕的巨大幕布，襯得忙碌穿行的工作人員像是小小的螞蟻。
許西檸若有所思：“你們的科技水平是不是更高啊？”
信息部的人解釋道：“我們有一些特殊的材料，比如迄今為止人類技術還不能實現的常溫超導體，我們可以使用雷獸的尾骨。”
許西檸高中是個文科生，聽得似懂非懂，但展星野顯然是中央機房的常客。
他剛走進來，立刻就有一群人站起來衝他敬禮，紛紛喊了聲“展隊”，把中間門的位置讓給了他。
·
他落座以後，飛快接手了絕大部分屏幕，其他人接二連三地站起，無所事事地開始倒茶喝水。
執行部和信息部都是雄性生物過剩的地方，突然來了個漂亮的金發小姑娘，他們都異常興奮，紛紛圍過來想同許西檸說話。
許西檸被一群男人圍著，拉到座位上坐下，手裡被塞了熱茶，膝蓋上搭著毛毯。
一群壯漢把她當個脆弱的瀕危動物一樣稀罕，掏出各種各樣的小零食想請她吃，許西檸差點被零食淹沒。
她心不在蔫地回答他們的問題，目光時不時地，落在獨自辦公的青年身上。
展星野一個人坐在桌前，手裡鍵盤連接了越來越多的屏幕，到最後他幾乎是一個人在掌控幾十台電腦的運算量。
深藍色的袖口被微微捋起，露出凸起的腕骨，纖長冷白的手指像是在鍵盤上飛舞，幾乎舞出了殘影。
數不清的字符在巨幕如洪流般逆流而上。
他本來就是個觸手怪……如果不是現在有人看著，他能分出成百上千隻觸手，一次性操作所有的外接設備，幾分鐘就能搞定。
這事對他來說像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許西檸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喃喃道：“好厲害啊阿野。”
“阿野？誰？”
“哦哦哦展隊。”
“喊他阿野嗎，草好可愛。”……
許西檸這才意識到這個稱呼太親昵，在這種場合喊不合適。
但她喊了二十年，實在喊習慣了，讓她喊展星野的全名還不如殺了她。
壯漢們窸窸窣窣感慨了一番，才爭先恐後道：
“是啊，他就是很厲害，很全能，技術好，還不休息。”
“你不知道他多強吧？怎麼形容呢？”
“他一個人能乾整個管理局的活。”
“是的，其實我們的工作主要就是寫報告。”
“……和跑圈。”
“哈哈哈哈哈”他們又發出了快樂的笑聲。
許西檸聽不懂執行部的地獄笑話，乖巧跟著笑，眼裡卻有些迷茫。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展星野是什麼樣的人，今天才窺見一角。
強大，可靠，專業，被尊重，被敬仰，被愛慕。
她最開始聽說展星野在實習，還擔心他能不能融入工作環境，因為她總覺得展星野又笨又呆，還是個悶葫蘆，會被前輩職場霸淩。
現在才發現她錯得有多離譜。
遠處的青年坐姿放鬆，巨型屏幕的冷色熒光像月輝在他身上灑上涼薄的微光，側臉從額頭鼻梁到嘴唇拉出一條完美的線。
不管從哪個角度，不管怎麼看，他的長相，都是許西檸的取向狙擊。
青年微微偏過頭，逆著光，額前碎發微動，眼神似乎在問她怎麼了。
怎麼了？
許西檸回過神，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看。
……
可惡！怎麼發現的！！後腦勺長眼睛嗎！！！
許西檸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展星野起身，走了過來，蹲在她麵前，低頭看了看：“她不喝綠茶。”
“啊啊啊我的錯，”立馬有人把她手裡的茶端走，“我給嫂……許記者換紅茶去，紅茶可以嗎？”
展星野：“加一片檸檬。”
許西檸趕緊道：“喂喂太麻煩了吧我不渴真的……”
展星野從她腿上的零食堆裡挑了幾樣走：“她不吃這些。”
許西檸強詞奪理：“誰說我不吃，我哪有那麼挑嘴。”
展星野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張通體銀白的金屬卡片，遞給旁邊的人：“去我辦公室，抽屜裡有檸檬巧克力……”
許西檸臉紅了，撲過去，一把將卡片奪下來：“我不用了！真的！”
展星野這才愣了一下，黑眸安靜看著她，好像在猜她的想法。
許西檸突然明白了，全明白了。
他走過來，是以為她哪裡不舒服。
怎麼滴，她盯著他看，就一定是因為她冷了渴了餓了煩了需要他乾這乾那嗎？！
……真的嗎？她之前都是這樣的嗎？
不，不會吧？
許西檸推了他兩下：“你不要管我了，你忙你的。”
展星野眼尾微垂，像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推開的大狗勾，低聲道：“我做完了。”
“這麼快？”許西檸吃驚道。不是說那群程序員連夜搶修都沒弄好嗎？
一道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周圍亮起警戒的刺目紅光，原本還圍著許西檸說說笑笑的壯漢們一瞬間門進入了戰備狀態，麵孔嚴肅，訓練有素地散開。
巨幕上接二連三地跳出“警告”的字樣，實時監控畫麵像雪花一樣層層疊疊地彈出。
許西檸警覺抬頭：“怎麼了？”
“警報！東南監獄係統出現故障，囚犯越獄，B級異種27名，A級異種13名，S級異種1名，人數還在持續增加！”
“昨天入侵防火牆就是為了今天劫獄麼！該死！”
“快！通知所有人前往A3、B7兩個出口阻截！凡是離開牢房的一律擊斃。”
東南監獄裡關押的，都是曾致使人類重傷的高危異種，根據契約，在□□期間門越獄的重刑犯管理局有權當場處刑。
展星野站起身，眼裡壓著冰冷的殺氣。
許西檸探身抓著他的手：“你要去嗎？”
展星野點頭。
許西檸餘光瞥見屏幕上千奇百怪的異種——成群的蝙蝠在牢獄裡翻飛，綠色鬃毛的蛟龍扭動著噴出熊熊烈焰，渾身長滿尖刺的豪豬拖著碗口粗的鐵鏈宛如攻門錘一樣豬突猛進，半米厚的岩石牆壁在長矛般的獠牙下像是積木一樣被撞得倒塌。
女孩眼睛亮亮的：“我……”
展星野：“你不可以。”
許西檸話還沒說就被展星野堵了回來，還是平生頭一次。
上次他這麼冰冷地拒絕她，還是在畢業那天的玫瑰園裡，他攔著不讓她靠近霍廷。
展星野不肯看她的眼睛，因為這事沒得妥協，他伸手把許西檸提溜起來，在女孩驚訝的“誒”聲中，將她快速拎到一張辦公椅上。
他俯下身，繞過她在麵前的鍵盤上快速敲擊，密密麻麻的監控錄像鋪天蓋地湧出，隨著他的指令調換順序，重新排列。
“你能在監控裡看到我。”展星野低眸看了她一眼。
他說完，抬頭，掃了一眼下屬：“執行部的人。”
“老大！我準備好了！”陳龍大喊。
“我也是！”張虎快速往自己身上綁槍支和刀刃。
“跟你走是吧？！”他們齊刷刷給槍上膛。
展星野言簡意賅：“留在這，看著她。”
所有人：“……”
所有人立正：“是！”
展星野一個人轉身離開。
“啊？”許西檸環顧四周，“你們都不去？他一個人打一群？我聽著有點危險啊？”我還以為你們說自己不乾活是開玩笑呢？來真的啊！
“正常操作正常操作，”壯漢們安慰她，“對我們來說很危險，對老大來說未必，你看了就明白了。”
很快，許西檸就在壯漢熱情地指引中，在滿屏的監控裡捕捉到展星野的身影。
青年清瘦的身軀被英挺的深藍製服包裹，體態修長如勁竹，手裡拎著把素色長刀，大腿側麵用黑色的皮帶綁著手|槍，邁步走進群妖亂舞的地底監獄。
再然後，一切都快得讓人肉眼無法捕捉。
潑天的猩紅鮮血，重達上百斤的斷肢亂飛，恐怖的張力透過屏幕洶湧而來。
這裡被囚禁的妖怪大半都是他抓進來的，也知道隻有打倒他才能獲得自由，新仇舊恨疊加，不顧一切地向他襲來。
然而展星野動作更快，他輕盈得像一片紙高高躍起，砸下來的暴力卻驚天動地，一劍將滿身利刃的豪豬剖成兩半，流暢順滑，潑天的血像噴泉一樣將監控攝像頭都染得猩紅。
下一秒，展星野乾乾淨淨、滴血不沾地出現在下一個屏幕裡。
耀眼的刀光像一根刺繡的銀針，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屏幕間門穿梭，所到之處全是屍體。
許西檸感到難以言喻的震撼，胸腔裡心跳如鼓。
的確，妖怪的存在對她的世界觀造成了衝擊，可展星野今天對她的衝擊還要更大！
她對展星野的印象，仿佛一直停留在兩人漫長的童年。
那時候他是個長得很潦草的包子臉小男孩，因為說話聲音很怪，所以被欺淩，被排擠，被人罵是啞巴，被人揍了就忍氣吞聲。
許西檸找到一身臟兮兮的他，氣得跺腳罵人，說你告訴我誰欺負了你！我去揍他！你說話啊！你不說話我連你一起揍！
小女孩凶巴巴的，嚇得阿野更不敢說話了，悶悶地把腳伸過去給她踩。
這樣的人，怎麼會像刀一樣淩厲呢？
如果非要說他是柄刀，那也是把笨笨的鈍刀。
許西檸突然意識到，她一直覺得阿野遲鈍，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展露過鋒芒。
此時青年拎著刀站在血海中，垂著眼，周身氣場冷戾，鋒芒畢露。
就仿佛是，利刃出鞘。
……
戰鬥結束的比預期得還要快。
因為展星野殺得太凶，把沒什麼大本事的妖怪嚇得破防，掉頭就跑，搶著往牢房裡鑽，還非常有自律精神地把門鎖上。
展星野巡視了一圈，指尖推高了一點帽簷，抬頭，突然對著監控攝像頭揮了揮手，動作看起來有點幼稚。
許西檸條件反射地跟他揮了揮手，揮完才意識到他看不見。
就在那一刻，巨大的三頭蛟龍從地底衝天而起，三顆頭顱從他身後不同的角度夾擊，張開滿嘴尖牙的大嘴，仿佛能將他一口攔腰咬斷！
它一直在埋伏！就等著展星野放鬆警惕的這一刻！
展星野此時背對著蛟龍看不見，可監控裡卻看得一清二楚。
“阿野！小心！”許西檸心跳驟停，下意識大喊。
展星野頭也不回，平靜地拔槍，手臂後擺，往後連續三個點射。
碗口大的赤紅光芒從他的槍口中射出，精準地洞穿了蛟龍三個頭顱。
將近十米長的屍體轟然倒地，龍頭隨著慣性衝到展星野腳下，被他輕描淡寫地屈腿踩住。
青年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臂自然垂落，槍口冒出一縷青色的煙霧。
他固執地抬頭，又對監控攝像頭用力揮了揮手。
好像擔心許西檸找不到自己。
許西檸：“……”
捏媽！！認真點行不行！給我對蛟龍放尊重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