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私心 ……到底是誰天生魅骨啊。……(2 / 2)

金發碧眼的精靈端坐其上,淺金色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唇色格外蒼白,一縷又一縷極細的黑氣從他身上抽出,灌入旁邊浮空的水球中。

他身上的冷汗浸濕了襯衫,從他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一滴又一滴打在底下的白布上,打出成片的水斑。

直到他又一次不動聲色地吞咽,唇瓣卻溢出沒來得及咽下的鮮血,阿庫婭睜開眼,手中的權杖輕輕敲擊地麵,暫停了法陣的運轉:“今天就到這裡吧。”

溫南森掀起睫毛,那雙綠色的眼睛裡仍有揮之不去的黑霧。

他露出溫和的笑意:“我覺得還可以繼續。”

“洗除侵蝕要慢慢來,過猶不及,”阿庫婭搖頭,去給他倒茶,“不要總是勉強自己。”

這段時間,每天溫南森都會來她這裡洗除身上的侵蝕。

聽起來輕巧,然而這對於精靈而言不亞於刮骨療毒。

每剔除一點侵蝕,就好像生生從脊骨上刮下一片肉,或者從靈魂上撕下一小片。

如果隻是疼也就罷了,阿庫婭知道他很能忍疼。

問題是他的侵蝕太深了,就算是阿庫婭用所有的能力,也不可能將他身上的侵蝕完全洗淨。

“如果借助世界樹的力量,事情就容易多了。”阿庫婭往茶裡放了兩塊方糖,將泡好的茶遞給他,“隻要一個晚上的時間,你的侵蝕、左手和斷翅,我都可以治好。”

她話裡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溫南森卻隻是沉默,將茶一飲而儘——阿庫婭懷疑他根本已經嘗不出味道。

“我沒有那麼著急。”溫南森放下茶杯,微笑道。

“南森,”阿庫婭緩聲勸道,“如果她不願意恢複記憶,你也不願意勉強她,那留著世界樹的枝條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我用枝條來治療自己,我做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精靈喝過茶水的嗓音濕潤平靜。

那麼溫柔的回答,好像稍微勸一勸就會動搖。

可是在關於如何使用世界樹枝條這件事上,阿庫婭也不是第一次勸他了,甚至還說了有些過分的話。

每次他都毫不退讓,連猶豫都不曾有。

阿庫婭歎氣:“你這個樣子,艾琳看到會心疼的。”

溫南森笑道:“那就不要讓她看見好了。”

阿庫婭轉頭看他的眼睛,甚至分不清他是真的聽不懂,還是裝作聽不懂。

或許他愛的那個人還在。

但愛他的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

“至少考慮一下吧。如果你改了主意,隨時來找我。”阿庫婭歎氣。

“我會考慮的。”溫南森溫和道。

他們都知道他不會。

溫南森站起身,對自己施展了一個小小的清潔術法,上前和阿庫婭輕輕擁抱了一下:“謝謝你的治療,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你能為我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自己走進我家門,而不是又被人抬進來。”阿庫婭眼裡有些無奈和責備。

溫南森苦笑,他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溫南森掏出來看了看,笑著抬頭道:“是她,她想來見我。”

*

溫南森請阿庫婭施展了一個小小的天氣術法,控製森林裡的溫度,因為他那片區域總是太冷了。然後他根據許西檸發來的微信定位開了一個傳送術法。

過了幾秒,金發女孩從術法裡跳了進來,落地有點頭暈地晃了一下,溫南森伸手扶住了她。

“溫老師,”許西檸喊了聲,上上下下打量他,“我看你上次狀況很不好,今天還沒來上班,我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她完全沒看出來溫南森跟平時有什麼不同,男人長身玉立,乾淨的長袖襯衫外套著一件柔軟的鴿灰色格紋馬甲,袖口係緊淺銀色的貝母扣。

非要說的話,那雙溫和的綠眼睛似乎比從前沉了一點點。

畢竟,她的免疫體質是個被動技能——還不能看穿精靈的障眼法。

“沒出什麼事。”溫南森不疾不徐道,“之前黑暗妖精侵蝕世界樹,和我們發生了一場戰役,森林裡到處都在重建,我留下來幫忙,等到下個月再回去上班。”

“那肯定那肯定,”許西檸小雞啄米,趕緊找補道,“我沒有催你上班的意思,就是擔心你的身體。”

溫南森垂眸注視了她一會,低聲問:“怎麼瘦了?為什麼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啊。”許西檸摸了摸自己的臉,“今天還來找你玩,上班摸魚,血賺不虧!”

溫南森微笑著看著她。

“好吧好吧,我和展星野分手了。”許西檸知道瞞不過他,況且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情,“上次你也看到啦,他是異種,你早就知道了吧?”許西檸見他點頭,扯了扯嘴角,“就我不知道。”

“隻是因為這個嗎?”溫南森問。

許西檸立刻抬眼盯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快了起來:“你是什麼意思?覺得我不該生氣?”

如果溫南森說她不該生氣,她就要不高興,因為她覺得這事很值得生氣!

可是她心底,其實希望溫南森說這事不值得生氣,那樣的話她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可以順理成章地原諒展星野,但她又不肯主動原諒她。

一瞬間許西檸腦子跟萬馬奔騰似的繞過一百個念頭。

“我沒有這麼說,”溫南森笑了笑,“我隻是覺得……”

他很罕見地,開口卻又將話咽了回去,轉了個話題,“你上次說想去湖上釣魚,不如我們去湖上慢慢說。”

溫南森家前麵的那個湖泊在混戰中被蒸發了個底朝天,但這個湖承載了他太多的回憶,所以他花了一些功夫將它複原了。

此時這片湖泊和許西檸上次來時一模一樣,世外桃源般的美麗靜謐,綠色的熒光在湖畔的灌木間遊弋,清透的湖水像臥在綠意裡一顆波光粼粼的寶石。

陽光穿過林間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許西檸在船上晃晃悠悠,忍不住將手伸出船舷去碰湖麵。

指尖探進水麵,劃出清涼的波浪。

“這裡真的好適合睡午覺。”許西檸說。

溫南森走過來,彎腰拉開她麵前的長凳下麵的抽屜,掏出一方巨大的白色毛毯,抖開鋪在船中央,再放上兩個柔軟的抱枕,微笑道:“請。”

許西檸笑得打嗝:“救命,你這裝備也太齊全了吧。”

許西檸不客氣地麻溜躺下,兩手相扣搭在肚皮上。

毛毯看起來薄薄的,實際上軟得驚人,陽光溫熱又並不刺眼,隨著波浪,小船微微搖晃,像搖籃一樣。

許西檸她聽說海獺會躺在水麵上睡覺,如果風浪大的話,還會和其他海獺並肩躺著牽手手。

她現在享受的就是海獺級的待遇,全然地安逸,不知不覺連頭皮都舒服地展開了。

等她再睜眼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睡著了,還做了夢,夢到什麼無關緊要但她年後上班第一天摸魚摸到上司跟前就算了還在直接躺在他麵前安然入睡了——可以載入片羽傳媒史冊。

她抬頭望去,溫南森長睫垂落,雙腿微微分開,姿態放鬆地坐在她旁邊,靠在船舷的護欄上,聽到動靜睜眼笑笑:“醒了?精神好點了嗎?”

“我睡了多久?”許西檸心虛道。

“三個小時。”溫南森看了眼懷表,“最近沒睡好嗎?”

“其實睡得還好啦是你這太適合睡……”許西檸說著說著又打了個哈欠,眼尾帶著朦朧的淚光,落進精靈含笑的眼裡。

溫南森其實也睡了一會……他是真的太久沒有休息,剛剛不知道怎麼坐著就睡著了。

她還是艾琳的時候,也很喜歡在湖上午睡,他們每天中午都會躺在船上慢悠悠地飄,那個時候時間過得很慢,很長,好像沒有儘頭。

他從夢裡醒來,看到女孩還是那樣,把手搭在肚皮上,像隻小海獺一樣睡得又香又熟,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許西檸盤腿坐在毯子上,咬著辮繩,雙手將睡亂的金發重新束起:“對了溫老師,你之前想說的話是什麼來著?”

溫南森沒有想起來:“什麼話?”

“你說我不是不該生氣,隻是……?”

“哦,這個。”溫南森笑意淡了些許,“我想一想。”

他想了快有一分鐘,許西檸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喂——溫老師你又睡了嗎?”

“沒有。”溫南森苦笑。

“這是複雜到你都要想這麼久的事情嗎?”

“不,沒有那麼複雜,”溫南森笑著看她,好像在開玩笑,“我隻是在和自己的私心作鬥爭。”

許西檸被他話裡的可愛逗笑了,但很快又感覺心口酸脹得難受,伸手拍了拍溫南森的膝蓋:“對不起啊,我不該問你,我自己想想就好了,你彆說了。”

她扭頭想找船槳,找了半天沒找到,溫南森慢慢開口道:“假如這個人不是你,她有一些完美主義,如果一段關係沒有達到她的預期,她就寧可不要了,即便她自己很難受,即使她還抱有感情,卻也不肯主動低頭……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我知道你說的是我啦,不用指桑罵槐……”許西檸扯了扯嘴角,突然呆住,麵露驚懼,“哦……不不不不!!!”

她在精靈溫柔的目光中,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天哪,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我是林薇!——我是我媽!!!”

林薇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她爭強好勝到了極點,許西檸不肯跟她,許西檸看著她的眼睛說了三遍我跟爸爸,這三句話打破了她對母女關係的一切幻想,所以她索性斬斷關係,偏要等許西檸主動去找她,可她沒想到的是,許西檸也在等她主動去找自己。

許西檸知道林薇愛她,也知道林薇很痛苦,否則她也不至於十年如一日地去謝景那裡做心理谘詢。

可她也不肯低頭,就像林薇不肯低頭一樣。

大概一個人的人生中,總有這樣的時刻,你突然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父母最讓你厭惡的那部分。

你在恨著她的那些年裡,最終成為了她。

那一刻角色逆轉,你既是自己,你也是她,你們骨子裡是一樣的,所以才會彼此折磨這麼多年。

許西檸痛苦地躬身埋在毯子裡:“我完了溫老師,全完了!我長成林薇了!我知道為什麼我遇到的全是爛桃花了——沒有罵你的意思!因為問題出在我身上!我永遠也不會有幸福的戀愛,我以後也不會有幸福的婚姻……我結了婚還會離婚,我會殘害我的丈夫,還要跟我的小孩老死不相往來!!!”

溫南森哭笑不得,單膝跪在毛毯上,把失意體前屈的女孩從毯子裡撈出來:“好啦,怎麼突然就到這個地步了,你沒有問題,你不是林薇,林薇也不是注定就會離婚……彆這樣說自己。”

“那我該怎麼辦呢?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女孩茫然又混亂地望著他。

“你去和他談談吧,”溫南森嗓音低沉悅耳。

每一個字,都好像鋒利的刀子,把那顆世間最溫柔的心慢慢絞爛。

“——你去和他談談,”他溫柔地笑著,看著她的眼睛把這句話說完,“也許他會給你那樣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