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這次菩瀾決定出手殺死林眠魚,死獄出動了大半的教眾。
剩下不同意這個決策的小半部分和右護法,曾暗中找過菩瀾提出質疑。
誰都不懂菩瀾為何要去殺個妖修。
結果,菩瀾並未解惑,隻是高高在上的看著地上跪地的護法和教眾,然後出手,至此隻剩下一地屍骨,再無反對之聲。
如果林眠魚知道發生的這些事,大概要吐槽一句,菩瀾和帝君不遑多讓,都太瘋批了。
好比此刻,菩瀾眼眸映現前方劫雷即將落下的場景,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林眠魚的結局,瞳孔微微擴大,嘴角咧開的弧度有些誇張。
忽然,菩瀾的身體反應更快,先行離開了所站立的崖頂,出現在東方的百裡之外。
夏舟仙的追擊隨即來到。
兩人身影纏鬥在一起,雙方招式不斷碰撞,形成可怖的風暴。
周遭的林木在狂風暴雨和兩個大乘期修士的鬥法中,頃刻間灰飛煙滅,隻剩一片焦土。
霎時間,一個巨大的葫蘆落下陰影,籠罩住菩瀾,仿佛要將他吸入口中。
菩瀾嘴唇開合,佛文自他口中顯露實體,環繞周身,隨後替代他被葫蘆吸走,而後一本佛經出現在他手中。
菩瀾臉上的笑容大盛,毫無懼色,反而有種彆樣的暢快淋漓。他隨手翻到一頁,直接撕下一張紙,咬破指尖,以血抹在紙麵,紙麵上的經文佛光大盛,瞬間便與葫蘆的力量兩廂抗衡起來。
夏舟仙天生笑眼,不笑時眼睛也像是噙著幾分笑意,此刻笑意盈盈,眼底卻有化不去的陰戾:“謝秋昭有何種魅力,讓你為他如此拚命?”不惜犧牲整個死獄來為謝秋昭鏟除林眠魚,多麼的情深義重。
“林眠魚又有何種魅力,讓你為之拚命護他?”菩瀾語調輕緩,“你有多愛林眠魚,我便有多愛謝秋昭。這種問題,不覺得很愚蠢嗎?”
即便是在疾風驟雨的時刻,菩瀾提及謝秋昭三個字時,依舊帶著幾分繾綣。
夏舟仙挑了下眉,一刹那,明白了林眠魚說過的“戀愛腦”是什麼,要是沒有爭鬥,說不定他和菩瀾會有共同語言?這個想法轉瞬即逝,對於夏舟仙而言,即便有共同語言,也並不能成為好友。
夏舟仙從不認為自己品性有多高尚,但因為他曾差點被當成犧牲品,所以最不喜的就是為一己私利,犧牲他人的家夥。
枯骨刀凝聚成鋒利長刀,劃破長空,化作山峰般巨大的大刀,從天而降,上麵的骷髏與藤蔓因漆黑的天色顯得格外滲人。
下一瞬,枯骨刀裹狹著無可匹敵的刀意,砍在了菩瀾扔出的驟然巨大化的佛珠上。
猛烈的衝擊,讓雙方紛紛吐出一口血。
夏舟仙隨手抹掉嘴角血跡,笑意大增。
說時遲那時快,當夏舟仙和菩瀾爭鬥之際,原本該在百丈外的雷雲,迅速朝山崖移動。
林眠魚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死獄教眾本在和那把仿佛有意識的長劍廝殺,看到雷雲的一刹那,立即四散而逃。
林眠魚不知所蹤,但雷雲所在之處,便是他所在之處,他一定就隱藏在周圍。
轟隆聲作響,毀天滅地的劫雷從天而降。
教眾們慌忙奔逃,以他們的修為就算擦到劫雷一點邊,都會魂飛魄散,不留一絲痕跡。教主說什麼趁著此妖渡劫,要了對方的性命,但一看到這大乘期雷劫,骨子裡對天雷的恐懼便占了上風,隻有少數幾個魔修還能保持冷靜,繼續和那把造型詭異的長劍對抗。
長劍分出無數劍影,猶如柔軟的蛇類,不停撕絞著死獄教眾。
不知不覺,地上屍首越來越多。
不見林眠魚操控,卻能夠自己禦敵,劍意肅殺,招式詭譎,元嬰期修士在修界已算厲害,但在這把劍麵前卻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劍意所過之處,身體仿佛被禁錮在原地,隨即屍首分離。
後有長劍威脅,上有劫雷,就連煉虛前期的左護法,亦是臉色發青,操控著法器,急忙道:“速退!”
然而,他身形還未來得及閃身離開,劫雷已至。
一縷發絲隨風揚起,消失不見的林眠魚倏然出現在左護法身邊,冷眉冷眼地睨了左護法一眼。
左護法和其他教眾們想逃,卻被禁錮在原地,逃無可逃,大乘期劫雷劈下來,足以叫他們身死道消!
林眠魚竟然在麵對劫雷時,沒有一心對付劫雷,還想要他們的命!
左護法先前還覺得林眠魚和謝秋昭相似,霎時間,這想法煙消雲散,隻覺林眠魚太過瘋狂,哪裡是謝秋昭能比的。
這想法生出的刹那,有幸躲過劫雷的魔修們,再度被又一道緊接而至的雷電波及,即刻煙消雲散。
餘下的死獄教眾仍在和長劍死死纏鬥,死的死傷的傷,看到左護法和一部教眾死在劫雷下,更覺膽喪心驚。
有人發了瘋不要命似的釋放各種法器,然而,無數劍光刺破重重阻礙,擊穿了魔修的神識,直接魂飛魄散。
有人則是想趁機溜之大吉,卻還未來得及閃退,便被突襲的劍光刺穿了前胸後背,神識被攪碎,橫死當場。
菩瀾餘光看到了地麵發生的事,臉上笑容緩緩散去,他沒想到林眠魚會劍走偏鋒,讓劫雷帶走死獄教眾。
一個走神,一抹狠厲的刀意向他襲來,此刻,四麵八方皆有刀光襲來,菩瀾避之不及,胸口霎時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不止。
菩瀾身側的佛經又被撕下一頁,滿是佛光的紙張飛速朝夏舟仙而去。
夏舟仙身上傷痕同樣不少,臉上卻是笑意不減:“死獄教主,不知你可看過枯骨生花?”
話音落下之際,原先不斷和菩瀾佛珠糾纏的枯骨大刀化作無數碎片,猶如漫天飛花,瞬間散去。
菩瀾眉頭一皺,直覺不妙。
說時遲那時快,念頭生出的一刹,一個長滿枯萎花朵的巨大骷髏在菩瀾麵前形成,數頁佛經飄散到骷髏周圍。
隻見夏舟仙狠狠朝著自己小臂一劃,一抹鮮豔的血光直接灑向骷髏表麵。
血色沾身,立即被骷髏吸收,那些花朵仿佛吸取了天地靈氣,瞬間重新綻放。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未等菩瀾後退,骷髏便大張著嘴巴朝他襲來。
——“菩瀾,林眠魚成了我的心魔,隻要他不死,我或許永遠都無法飛升。如此下去,以後你去了魔界,你我將永隔兩界。”
謝秋昭的話語言猶在耳,清麗的容顏露出哀傷,眼中卻沒有及時掩飾那份小心思。
菩瀾明知謝秋昭更多是為了利用自己,卻隻覺狂喜不已,隻因謝秋昭這份惡念,如此直白強烈,而能夠為他實現的人,除了已死的東風白鶴,如今隻剩下自己。
菩瀾答應了下來。
從出生開始,菩瀾便從未感受到過愛,出生被拋棄在菩見禪寺門口,從此禪寺成了他的“家”。
菩瀾從小便與那些一心修佛的僧人不同,他看到螞蟻隻想踩死,看到鮮血,不覺恐懼反而倍感興奮,種種反應皆與佛法相悖,可他明明從小就能明確的感受到佛經其意,為何還會如此?
菩瀾曾陷入過巨大的迷茫與矛盾中,後來意識到,所有人都是矛盾的。
他在外人口中德高望重的師父,明麵上說他是天生學佛的天才,背地裡卻經常打罵他,說他應該屏除雜念,這樣才能更好修佛,實則暗藏著對他的嫉妒心。
曾和他一起長大,把“阿彌陀佛”嘴上掛的小沙彌,經常偷偷說他人壞話,還對他人表達過對菩瀾如果成為住持的擔憂,認為菩瀾此般與佛學背道而馳的和尚,早就該離開禪寺……
小沙彌從未當麵對菩瀾說過這些話,菩瀾背後聽聞,並沒有想象中的難過,反而生出“果然如此”的念頭。
當菩瀾將目光放大到生活的方方麵麵,他終於意識到,所到之處,皆是惡念。
而那些看似溫暖的善念裡,肯定也包含著未知的惡念。
不論是對菩瀾的,還是對他人的,都讓菩瀾越發確信——所有人不過都是以“佛”來掩飾自身欲望罷了。
佛曰“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不過是貪念之人的借口。
當菩瀾有此想法時,便踏上了從佛入魔的道路。
菩瀾以為終此一生,他都將獨自一人,未曾想,遇到了謝秋昭。
他首次見到謝秋昭,隻覺對方表麵清風朗月,內心估計也有不可言說的惡念。
後來,他邀請謝秋昭入魔道,他以為謝秋昭會一口回絕,然而,對方卻沒有和尋常正道那般將仁義道德放在嘴上,隻是沉默不言,但那雙眼眸已在搖擺不定。
再後來,菩瀾得知,謝秋昭入了魔穀。
他覺得這一切有自己的推波助瀾,甚是得意。
再再後來他們再度遇見,謝秋昭看似重情重義,其實明確的將善念和惡念展露給菩瀾。
如果說菩瀾起初隻是將看似明澈的人拉入深淵,那當謝秋昭真正表現真實後,他真正為之著迷了。
包括後麵他為對方解毒,謝秋昭表麵內疚,但一雙眼睛,其實早已泄露了那麼一絲慶幸。
在他人看來謝秋昭或許是個表裡不一的人,但在菩瀾眼裡,當謝秋昭從正道踏入魔道,受人唾棄謾罵卻毫無動搖的那一刻,菩瀾在對方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就此跌入了謝秋昭織就的網,執迷不悟。
菩瀾也想過,如果換做他人,他還會如此迷戀對方嗎?
答案是否定的。
隻因為對方是謝秋昭,就隻是謝秋昭而已。
這份愛意洶湧而熱烈,灼燒著菩瀾,當他逐漸感受到謝秋昭反饋給他的愛,那菩瀾從未得到過的東西,更令他為之願意獻出所有。
菩瀾閃躲著龐大無比的生花骷髏,就算閃躲及時,骷髏散發的腐朽之氣仿佛辮子一般,狠狠抽打在身上。
僧人身上的傷痕變多,臉上笑意亦卻在加重。
菩瀾開始瘋狂地大笑起來,眼中似乎看到了那道鐘情的身影,緊接著甩出了那本佛經,閃耀著金光的紙張漫天飛舞,其上經文全部活了過來,從紙上鑽出,朝著夏舟仙蜂擁而去。
夏舟仙沒比菩瀾好多少。
同等修為的兩人,如今要靠著法寶和詭譎的招式致勝。
菩瀾的佛珠和無處不在的經文就像是不斷閃現的尖刀,總是能從出其不意的角度給予夏舟仙一擊。
當一冊經文翻飛之際,葫蘆陡然從遠處閃現到夏舟仙頭頂上方,源源不斷的經文被吸入其中。
而原本那些正在纏鬥葫蘆的經文,亦從四麵八方而來,霎時間,夏舟仙被佛經包圍,危機到來之際,十個字突然閃現夏舟仙腦海,旋即從口中道出。
生花骷髏自菩瀾身前驀然消失,菩瀾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便聽到了幾個字:“太玄大道靈衍無上真經。”
不過隻是十個字,卻仿佛字字珠璣,充滿著三界所有的玄妙大道,一入耳,不過是下意識地思索,神識便被某種玄妙力量禁錮,他頓覺頭疼欲裂。
就在這時,十個字亦化作實質從天而降,菩瀾愣在當場,身體也跟著神識被禁錮,以他大乘前期的修為,竟然逃脫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猶如千斤重的大山,一字又一字壓在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