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魚驚詫萬分,麵上不顯,讓跟著跑出來的小青回院內,恭敬地問道:“金炔仙尊,您找小仙是?”
小青生怕林眠魚出事,執拗地留了下來,扒著林眠魚的袖子,戒備地望著金炔仙尊。
仙尊不可能親自辦事,通常都是找仙童或是讓仙人傳訊,除非這件事是帝君命令,派仙尊來辦。
金炔仙尊穿著一身暗金色繡暗紋的寬袍大袖,眸色淺淡,仿若眼前空無一物,卻又並非目中無人,自帶一種慈悲肅穆之感,道:“帝君命我帶你去九清演佑宮。”
林眠魚愣了下,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機會這麼快就來了?!他不顯山不露水行禮道:“勞煩仙尊了。”
小青抬頭看向林眠魚。
林眠魚朝他微微點頭示意,小青立即心領神會,回到了劍簪中。
金炔仙尊對此毫不在意,確定林眠魚準備好後,不知用了何種仙術,施了一個法訣,林眠魚需要前行多時的路程,如今不過數息,便被帶到了九清演佑宮前。
此建築猶如一座宮殿,琉璃瓦被彩雲環繞閃耀著奪目的七彩光芒。
當下隻是站在仙宮前,便叫人望而生畏。
金炔仙尊並未入內,朗聲對仙宮內的仙界主宰道:“帝君,拂溪仙君已帶到。”
巍峨的仙宮大門聞聲打開,霧靄升騰,叫人看不清門內是何景象。
林眠魚在金炔仙尊的目送下,緩步走了進去。
“一直往前走,到花園靈泉來。”晨霄是那種清朗中帶著沙啞的聲音,和沈塵簫的差彆很大,語調還帶著上位者的傲然睥睨,那種黑雲壓城般的壓抑感,讓人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心思,隻剩滿心想逃離卻又逃不掉的畏懼。
一縷白霧引領著林眠魚向前,經過空無一人的冷寂大殿,掃過大殿最上方,那裡隻有一張華貴的金漆雕龍寶座,四周環繞著支撐大殿的石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林眠魚繼續跟著白霧,走出大殿朝著後花園走去時,忍住了蹙眉的衝動,那大殿空空如也,香爐放在哪裡都太過顯眼……
但也絕不可能放入廂房……
林眠魚被這問題難住了,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後花園,眼前豁然開朗,仿佛整個九清演佑宮的所有物什都放入了這個花園內。
各式各樣的天材地寶,以及潺潺流動的泉水,原先透著死寂的仙宮這一刻終於活了過來。
一道頎長身影站在靈泉前,背對著林眠魚,一身黑金龍紋衣衫,單手負後,即便隻是背影,依舊透著無上威嚴。
林眠魚愣了一瞬。方才一刹那,他看到晨霄的背影,竟然以為是夏舟仙。但再仔細看,明明毫無相似之處,身形還比夏舟仙高壯一點。
“小仙拂溪參見帝君。”林眠魚單膝跪地行禮道。
晨霄轉身,神色冰冷地掃視林眠魚,輕嗤一聲:“拂溪仙君,你實在配不上這身白衣。”
林眠魚本就不喜白衣,但礙不住夏舟仙喜歡。飛升前一晚,夏舟仙還使儘渾身解數,想看他飛升後一身白衣飄飄,站於雲端的神仙姿態。林眠魚拗不過夏舟仙,才答應下來。
結果到了仙界,夏舟仙卻不見了。
晨霄似乎並不在意林眠魚的沉默,喃喃道:“這仙界除了旭陽仙君,無人配得上這一身白色。”他似乎有些出神,半晌後,語氣強硬道:“給本君馬上換了。”
怪不得,林眠魚在仙界的這段時日,從未見過白衣仙人。而在他的想象中,仙人應該多得是身穿白衣的。
林眠魚並不打算聽命,他也不知道晨霄是否會遵守沈塵簫的承諾,甚至有種晨霄今日打算殺了他的預感。
雖然終究逃不過死,他也不想隨了晨霄的願,於是直截了當道:“帝君,這是小仙道侶的喜好,小仙隻是想滿足他的願望罷了。”
“……”
晨霄忽然無聲。
隨後,晨霄朝林眠魚這裡走過來,直至衣擺出現在他眼前。
林眠魚的下巴又像是被施加了一股力量,緩緩被抬起,然後與晨霄四目相對。
晨霄問道:“你的道侶是誰?”
“他叫夏舟仙。”對於夏舟仙去向的急切即將衝破了林眠魚的理智,他凝視著晨霄仿若深淵般毫無情緒的眼眸,差點就要問出您是否知道夏舟仙身在何方。好在最終還是被理智阻止。
晨霄倏然勾唇:“你想知道他在哪裡?”
話已問到這裡,林眠魚無法再用理智做借口。即使晨霄可能隻是想戲耍他,他還是微微頷首,應了聲“是”。
晨霄似乎很滿意林眠魚的態度,像是瘋了一般哈哈大笑起來,不明所以道:“哈哈瞧瞧,瞧瞧他說什麼,他想知道夏舟仙在哪裡?!”他忽而用手捏住林眠魚的下巴,微微抬起來,手上用力,捏紅了林眠魚的皮膚,興致盎然地看著林眠魚,無比惡劣道:“區區一條靈蛇,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林眠魚眸中閃過無數思緒,像是終於確定了晨霄的身份,瞳孔驟縮,卻又很快恢複震驚,淡淡道:“帝君您,真的是沈塵簫?”
晨霄不置可否,眼角眉梢還有點對林眠魚才猜到這件事有些不滿。
“但我親眼目睹了,沈道友確實已經死於劫雷……”林眠魚佯裝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不,若他就是您,就算渡劫失敗,確實也不會死……”
“靈蛇,這一世,你似乎活得還挺清醒。”晨霄拇指摩挲著林眠魚下巴處被他捏出來的紅印,不知是感受到了什麼,他笑得越發得意,似是自言自語道:“笑話,不讓我碰,我偏要碰。”
晨霄驀然矮下身,湊到林眠魚麵前:“說起來,你已經不是靈蛇了,能從蛇化龍,確實讓本君意外。本君亦不是非殺你不可,隻要你從今往後不再以這幅麵孔示人。”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聞。
林眠魚麵無懼色,對於晨霄的靠近和要求皆無動於衷。
晨霄似乎對他的沉默極其不滿,正要發作,神情忽然一滯。
刹那間,林眠魚眼前之人變成了夏舟仙的臉容。
仿佛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眸,此刻透著幾分委屈和心酸,明明伸手便能擁抱林眠魚,又似乎遠在天邊,觸不可及。
林眠魚倏然瞪大眼,看清眼前的人後隻覺剛才真是荒謬。
近在眼前的人哪裡是夏舟仙,分明還是晨霄。
怎麼回事?!
晨霄剛才使用了仙術?!
可為何要變成夏舟仙的樣子?!還是剛才的一瞬間,他產生了幻覺?!
林眠魚滿心困惑,麵對晨霄更加警惕。他明白晨霄的意思,隻要他化形成和謝秋昭完全不同的模樣,晨霄或許就會放過他。
但這可能嗎?
晨霄連在凡界許下的承諾都不打算遵守,任何承諾對林眠魚而言都有著隨時會被打破的風險。
林眠魚凝視晨霄幽深的眸子,委婉卻又堅定道:“帝君,凡人的容貌天生便無法改變,小仙亦是從化形的那一刻便決定了是這副模樣。”
“你在與本君詭辯。”晨霄言辭冷凝,仿佛已經想好了如何處置林眠魚的屍首。
林眠魚很冷靜,他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冷靜,冷靜到甚至從晨霄身上看出了強烈的違和感。
下巴有些疼,林眠魚微微蹙眉。
晨霄眼神狠厲,恨不得將林眠魚千刀萬剮。
林眠魚心下歎息,明明來之前想著接近晨霄後想方設法留下香爐,再怎麼委曲求全也要活下來,可真到了麵對晨霄時,卻怎麼都無法委屈自己。
一看到這位不可一世的暴君,林眠魚便覺得渾身反骨都冒了出來,就算死也不願哄著讓著晨霄。
林眠魚心裡已經想到了無數個死亡結局,甚至想著如果是夏舟仙,也應該能理解他做的這個選擇。
然而,晨霄卻鬆開了他的下巴,緩緩後退時,垂下的手又微微抬起,隻是一個微小的弧度,迅速又放下。
曲起的指尖似是想觸碰什麼,卻又什麼都沒碰到,便被落下的大袖遮住。而被遮住之際,林眠魚看到晨霄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鉗製林眠魚下巴的力量猝然消失,林眠魚卻並未再低下頭,眸光冷肅,問道:“帝君,您曾在凡界對小仙做出的承諾,還作數嗎?”
晨霄愣了一瞬,目光如電,皺眉斥責道:“你這是在質問本君?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本君?!”
林眠魚道:“小仙隻是一位剛剛飛升的妖仙,並無資格。但也知道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語氣一頓,隨即以平穩卻又誰都能聽出的嘲諷態度道:“您是帝君,不是君子?”
此時的一切皆脫離了林眠魚原本的設想,晨霄隨時都能將他大卸八塊,但他卻麵對晨霄步步緊逼,還越發囂張。
而晨霄,除了把他的下巴捏得痛了點,放了點狠話,其餘一概沒做。
就算林眠魚的言語已經到了有損帝君威嚴的程度,他都未從晨霄的身上感受到絲毫仙力威壓。
林眠魚滿腹狐疑,眼看晨霄臉色越發難看。
晨宵怒極,直呼其名:“林眠魚,你真是好大膽子,既然你這麼想死,本君便成全你!”
不論是眼神和表情,就連言語都透著怒不可遏,要將林眠魚挫骨揚灰的氣勢,而林眠魚的元神也確實被強大的力量壓製,本能的恐懼讓林眠魚想逃離此地,但他的法力被晨霄禁錮,無法動用分毫,根本逃脫不了。
——他不會動手。
林眠魚心底響起無比確定的聲音,連他自己都很是意外。他皺了皺眉,隻見晨霄像是中邪一般,突然後退一步,然後無能狂怒般的大吼一聲,背後的靈泉隨之陡然炸開,化作雨滴落到兩人身上。
雙方衣衫儘濕。
林眠魚甚是無語,他確實感受到了晨霄的滿滿殺意,但又在頃刻間消散,晨霄像是知道這個原因,想殺林眠魚,卻又被某種力量掣肘,無法下手。
自相矛盾,讓人捉摸不透。
難道是因為謝秋昭入魔,導致瘋了?
“走!你給本君立即離開這裡!”晨霄大聲嘶吼著。
林眠魚發現身上一輕,他滿心狐疑,卻又明白必須抓著這個機會,立即離開此地。
晨霄似是不想再看到他,背對著他,負後的雙手竟不受控的微微顫抖起來。
至少晨霄這一刻不打算取他性命,下一刻或許便會改變主意……
林眠魚準備悄無聲息的離去,轉身之際,一道刻入靈魂,無比熟悉的嗓音倏然響起:“林——”
隻是一個字,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林眠魚腳步驀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