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魔尊宮殿,晝冥宮。
陽無樾向無道溟妄彙報完事務後,剛從門內退出來, 便看到謝秋昭站在簷下, 默默不語地凝視著他。
一身白衣如雪,在這個永遠暗無天日的魔界, 謝秋昭像是一輪讓魔族情不自禁追逐的曜日, 此刻長身而立在陽無樾前方, 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謝秋昭與陽無樾視線相交,氣氛凝滯了半晌, 陽無樾先開了口,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好久不見。”
陽無樾一直都避免在晝冥宮見到謝秋昭, 今日卻避無可避, 出來便碰了個正著。
謝秋昭柔聲道:“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陽無樾微微頷首, 想說什麼,便聽到無道溟妄在屋內喚了聲:“秋昭,進來。”他閉了嘴,轉身就要走,手中卻忽然被塞上了一塊玉符。
玉符上沾滿了謝秋昭的氣息,隻聽謝秋昭道:“陽大哥,這是你曾送我的保命玉符,如今我有尊上護佑,便還給陽大哥了。”話畢,便轉身進了室內。
陽無樾緩緩攥緊了手中的玉符, 離開後,探入一縷元神,從玉符裡看到了謝秋昭留給他的訊息。
【陽大哥, 今夜子時三刻,西邊落陰台,不見不散。】
陽無樾微微皺眉,他以為謝秋昭是徹底與他劃清界限,也準備接受,未曾想,謝秋昭卻邀約他私見。
仙界永遠被白日籠罩,魔界的天空卻掛著血色殘陽,殘陽之外仿佛是永恒的黑夜。
子時三刻,魔宮西邊落陰台廢墟。
昏暗的夜色下,白衣身影長身玉立,察覺到來人的氣息,轉身麵向來人露出一抹淺笑,猶如月色傾斜而下,溫柔如水:“陽大哥。”
“找我何事?”陽無樾直截了當地問道。
謝秋昭愣了一瞬,雖說自從無道溟妄表達了對他的情誼後,陽無樾便不再越雷池一步,但真到了此種時刻,還是有些傷感。
他明確知道了,陽無樾在他和無道溟妄間,選擇了忠誠。
而他這次找陽無樾的目的也並非是祭奠感情,便也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主題道:“陽大哥,我有件事想問你,事關尊上。”
一提到事關無道溟妄,陽無樾神色一凜:“你說。”
謝秋昭將無道溟妄被薑璘影響一事告訴了陽無樾。
越聽,陽無樾眉頭皺得越緊。
謝秋昭察言觀色,接著道:“不久前,尊上分出一縷元神,前往仙界找到了林眠魚。在薑璘的記憶裡,林眠魚占了很重要的位置,當時,尊上不堪其擾,帶著殺意前去,最終卻饒了林眠魚一命。尊上說他一定會解決林眠魚,可我始終擔憂……”
“擔憂什麼?”陽無樾問道。
謝秋昭眉心微蹙,此刻他被殘陽落下的血色籠罩周身,透著種驚心動魄的美,同時又好似琉璃般易碎:“我怕尊上被薑璘影響後,真的對林眠魚動了心,到時,我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
“你……”陽無樾的神色霎時變得複雜,眸中黯然轉瞬即逝,沒頭沒尾地問了句:“謝秋昭,你是否愛上了尊上?”
謝秋昭愣了一瞬,蒙上一層水光的眼眸閃過一抹恍然,喃喃自語道:“我……原來是這樣……所以我才會患得患失……”
陽無樾放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收攏。
一時間,氣氛凝滯起來。
直到陽無樾的手指放開,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謝秋昭的肩膀,像是安慰好友般:“尊上絕不會被區區祭品影響心性,許是有彆的考量。”
謝秋昭抬頭望著陽無樾,似乎從他的眼中讀出了那份真誠,染上鬱色的眼眸掃去部分陰霾,展顏一笑:“但願如此。”
迎著那輪殘陽,陽無樾與謝秋昭擦肩而過,他背對謝秋昭,掩飾眼中的憐惜之意,離開前留下一語:“我跟在尊上身側數千年,看得出,尊上對你是真心的,而他亦不會任由他人牽製,何況那還隻是個凡界的祭品。所以,你儘可放心。”
等陽無樾離去,謝秋昭轉身麵向那輪殘陽,輕輕呼出一口氣,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他知道,陽無樾這條無道溟妄最衷心的狗,絕對會將今日發生的事告知對方。而他要的就是無道溟妄知道他的真心。
無道溟妄說要兩個月,他根本沒法等兩個月了!
陽無樾和謝秋昭分彆後,將兩人的相見如實彙報給了無道溟妄,他直接將自己和謝秋昭的談話場景呈獻給無道溟妄看,最後道:“尊上,謝秋昭是真的愛你。”
無道溟妄坐在上首,望著忠心耿耿的陽無樾,沉默半晌後,不置可否地問道:“所以呢?本尊要還他這份愛?”
陽無樾站在下方,低著頭:“尊上明明也……”
“你也愛他,為何當初二話不出將他讓給本尊?”無道溟妄猝不及防再度問道。
陽無樾無比堅定道:“屬下並未將他讓出,是謝秋昭和尊上互相選擇了彼此。”但其實就算謝秋昭沒有選擇尊上,他也不會與尊上爭奪。
陽無樾對無道溟妄的忠心,早已刻在骨子裡。
“你可真是本尊的好下屬。”無道溟妄扯了扯嘴角,帶著幾分譏笑,他修長的指尖放在寶座的扶手上,感受著已完全恢複的力量,俯視著陽無樾,命令道:“抬起頭來,看著本尊。”
陽無樾聽命地抬起頭,與無道溟妄冷凝的視線相交。這次亦是如此,無道溟妄似乎通過他看到了另外的人。
那目光仿佛穿過了時間長河,到達了過去的某一日。
無道溟妄像是想到了那日發生的愉快之事,心情甚好的大笑起來。
“尊上?”
“無樾,你說的沒錯,本尊卻是愛上了謝秋昭。”無道溟妄收了笑聲,開口承認道,“而愛一個人,會想要獨占,亦該讓對方歡喜,對嗎?”
從陽無樾帶給他的消息來看,謝秋昭對林眠魚的重視程度遠遠超過了那位仙帝。這恰恰說明,謝秋昭已將無道溟妄放在了首位。
無道溟妄並不需要陽無樾回答,肅殺的聲音響徹魔殿:“殺仙帝,奪天地造化椅。你立即召集魔兵前往仙魔井,隨本尊再次進攻仙界。”
陽無樾:“是!”
“無樾,此次,你將會是本尊最大的殺招。”無道溟妄意有所指,目光更是意味不明。
話音落下,無道溟妄高大的身軀離開了魔殿,徒留陽無樾呆立原地。
尊上這是何意?陽無樾不明所以,趕緊壓下疑惑,轉身召集魔兵。
須臾間,無道溟妄回到了晝冥宮,看到謝秋昭坐在床榻前,正解開頭上發冠,看到無道溟妄出現,驚喜道:“尊上,你回來了。”
“嗯。”無道溟妄大步向前,挑起謝秋昭一縷發絲,在謝秋昭愣怔的目光中,湊近謝秋昭的耳邊,低聲道:“為了安我魔後的心,我會將林眠魚的腦袋帶回來。”
聽到某個詞,謝秋昭瞳孔微顫,濃濃的喜悅自眼中蕩開,他猛然抱住無道溟妄,埋首在其脖頸間,頗為感動道:“多謝尊上。”
“你我之間還需要說什麼謝。”無道溟妄將謝秋昭抱起來放到腿上,坐下後道:“本尊功力已徹底恢複,晨霄如今亦在陽泊大澤,這確實是個好機會。“
“尊上要一並鏟除?”謝秋昭明知故問道。
無道溟妄輕輕撩起謝秋昭的發絲,吻了吻散發著清香的發梢,道:“本尊失敗過一次,絕不會失敗第二次。仙凡兩界也是時候換個主宰了。”
謝秋昭抬眸看向無道溟妄,毅然道:“我與尊上一起去。”他的出現,應該能讓心魔更大程度影響夏舟仙。當然,場麵話還是要說的好聽,“我要見證尊上的雄姿,親眼看著夏舟仙和林眠魚落敗的淒慘模樣。”
“好。本尊的魔後,本尊有件事想問問你的想法。”無道溟妄的嗓音猶如公子靡靡之音,對謝秋昭耳語道:“本尊想殺了你的腓妖。”
謝秋昭神情一窒,不明白無道溟妄為何要這麼做。
“腓妖認你為主,隻要你願意,他就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本尊很不喜歡。”無道溟妄直白的說著無比恐怖的話,“愛一個人,就會想要獨占他。本尊想要獨占你,不想與任何人、任何妖分享你這顆心。”
謝秋昭瞳孔驟縮,思緒紛亂。
他一直告訴自己,來到這個殺人如飲水的世界,就要狠下心,否則容易被太多現代人的三觀所折磨。
當他選擇一次又一次以身體做代價獲取利益後,他越發覺得自己的良心已經被腐蝕的一乾二淨。他猶豫不決,但思及無道溟妄的身份地位,心下其實已經有了決定。
然而,即將出口時,腦海裡閃現腓妖為他做過的事,又想起腓妖說過的生世。
腓妖的父母和族人都被人修製成了法衣,他當年為了拿回用族人煉製成的彌天寶衣,欺騙了一個人修,使得那個人修身敗名裂。
“我後悔,又不後悔。如果不是那個人修,我可能時至今日都會對人抱有強烈的恨意,也不會認您為主。”腓妖那一次和謝秋昭說,“您身上有一種讓我安心的氣息,看著你,我便有種自己並非獨身一妖的感覺。”
是啊,如今世間隻剩下他一頭腓妖……
明明早已百煉成鋼的心,霎時間,像是裂開了一個孔洞,有什麼從中泄漏出來,言語從謝秋昭唇畔溢出,成了:“我知道尊上愛我,我也想隻屬於尊上。但腓妖對我亦是真心,還望尊上看在我的份上,繞它一命吧。我可以解除和它的契約,讓它回人界,從此以後,我與它再無乾係。”
謝秋昭無比乖順地靠著無道溟妄,情深似海地凝視無道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