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來臨不過片刻, 不多時,儘數像潮水般被清退。
仙人們抬起頭,便看到九重天之上突然出現了一件從未見過的寶具。
一隻金色豎瞳被紅寶石包裹著, 閃耀灼人的光芒,豎瞳緩緩眨動,眸中無悲無喜, 叫仙人視之驚懼。
林眠魚,不, 此刻龍瞳內的力量,也就是燭龍的力量同樣成了夏舟仙的力量,任他予取予求, 使用自如。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 麵對無道溟妄以仙魔為祭品構成的力量,夏舟仙隨手一捏,他所處上方的黑暗瞬間被磨滅,猶如遭受痛苦的意識一般,發出尖利慘叫。
悲痛已從夏舟仙臉上褪去,他麵無表情地凝視著操控祭品之力的無道溟妄,嘴角勾起一個冷凝的弧度。
身形一閃, 一言不發,來到無道溟妄麵前。
無道溟妄驚了一瞬,隨即大笑出聲, 諷刺道:“林眠魚做了什麼, 獻祭自己?真是可笑!他以為自己一個真君,能幫得了你什麼?!”
灰眸中痛苦一閃而逝,流下兩行清淚,即刻便被無道溟妄抹去, 未等他再出手,忽感元神被無法解脫的力量禁錮。
明明麵前的夏舟仙隻是看著他,無道溟妄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絕對力量壓製。
元神被層層禁錮,身軀更是被威壓狠狠壓製,無道溟妄七竅流血,從空中墜落。
籠罩仙界的黑暗逐漸散去,“砰”地一聲巨響,地麵裂開塌陷,無道溟妄墜落後躺在坑洞裡,身軀已四分五裂。
夏舟仙頃刻間來到無道溟妄上方,臨空俯視著無道溟妄的慘狀。
元神碎裂,已湮滅成粉末,再不能成形,但無道溟妄的意識卻沒有立即死去,他痛到失聲,被折磨得夠嗆,卻因為看到夏舟仙失去摯愛,卻高興得很。
已經和身軀分開的腦袋上嘴巴大張,無聲大笑起來,旋即,腦袋又裂成更小一些的肉塊,直到變成一灘不知為何物的碎肉,緊接著,紛紛化作黑煙消散。
最終,隻剩下一張完整的嘴巴,做出激怒夏舟仙的口型:“你失去了林眠魚,本尊高興極——”
一隻腳踩在這張嘴上,就地輕輕碾了碾,夏舟仙微微彎下腰,倏然笑起來,如同與好友交談般,眉眼含笑,張嘴說了什麼。
像是聽到了不能接受的事,那張嘴巴忽然扭曲起來,夏舟仙再抬腳,踩下去的時候,無道溟妄最後的存在消散成雲煙。
諸天神仙仿佛聽到一聲不甘的嘶吼響徹雲霄,還未回神,便見帝君身影消失,凜然霸道的嗓音傳入他們耳中:“今日,本君必滅魔界。爾等,等本君得勝歸來,好好慶賀。”
就後來在仙魔大戰中活下來的仙人所言,那日帝君先滅魔尊,後直接從仙魔井前往魔界,將魔界所有魔族殺了個片甲不留,後來更不知用何辦法,直接湮滅了魔界魔氣。
晨霄帝君用了五十年,終於將魔界處理成隻剩下一個空殼。
當然,魔是無法完全滅除的,當那些心生邪念,決定成為魔修的修士飛升,他們還是能到達魔界。
然而,後來的魔界隻是一處魔氣乾涸之地,待在那裡隻有逐漸窒息直至死亡的結局。
至於那些行將踏錯,走了歪路的飛升魔修,也不是沒有完全改邪歸正的機會。
他們可以選擇前往仙魔井,通過仙界設下的各種考驗,來證明自己依舊擁有善心,最終成功者可以進入六道輪回重新投胎,選擇再來一次重修己途。
不過重新投胎的物種是很隨機的,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魚鳥飛蟲,全看造化。
多年後,文曲星君飛升歸來,剛準備再度下凡尋找愛侶轉世,隻要再過一世,韓傾就能還完當年作為帝王時犯下的那些過錯,從而得到一個成為小仙的機會。
他本想立即跳入輪回井,卻意外得知在他下凡期間,魔界和仙界都發生了巨變。而帝君已從六道輪回井下凡轉世,至於為何又要轉世,無人知曉原因。
文曲星君錯愕之際,從仙童那裡的林眠魚之前與澤文仙君交好,於是主動前去拜訪,才獲知了所有事情。
“文曲星君,這就是小仙知道的所有事了。”尹道航說完喝了一口杯中茶,這是他曾想送給拂溪真君的仙茶。
當年他想著,將來某天要去陽泊大澤拜見對方。
未曾想,發生了後來那些始料未及的事。
今日,文曲星君突然造訪尹道航的仙府,他驚訝之餘,將所知皆告訴了文曲星君,眼看文曲星君紅了眼眶,張了張口,想安慰,但即使過去數十載,每每想到此事,依舊覺得難過,眼眶也跟著紅起來。
兩人相顧無言。
良久後,文曲星君出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似是安慰彼此,神情卻帶著幾分堅定:“雖說荒謬,但不知為何,我總有種感覺,拂溪真君還在。”
文曲星君還記得他身為安時昌時對夏舟仙的印象,加上以他對帝君一貫的認知,如果林眠魚真就消失於世間,夏舟仙絕不會就此罷休,定會瘋魔……
他立即遏製了大不敬的念頭,隻覺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說不定拂溪真君留了後手,帝君下凡就是為尋找他的蹤跡呢?
尹道航的眸中從震驚到茫然,再到恍然,瞳孔微顫,轉為激動,但又怕這份期許隻是妄想,壓抑著起伏的心緒,抹了下眼睛,點頭道:“文曲星君,我也願意相信拂溪真君還在。”
這廂仙界重歸平靜,重回雲遮霧繞,仙氣飄飄的靜謐世界,那廂的人界章尾山則是吵鬨非常。
“主人,我等著您來找我,您都沒來,害我白等了好幾天!”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綠衣小少年很是委屈,圍著一個七八歲的俊俏男童不停轉圈,轉著轉著就蹲下身,委屈地乾嚎起來:“嗚嗚嗚,主人您怎麼能這麼對我!”
兩人身處密林洞穴內,男童脖子以下長著黑白鱗片,額頭還生有一對小角,詭異的長相昭示他非人的身份。
此時,男童打坐剛結束,緩緩睜開眼眸,顯露一雙金色豎瞳,透著與長相不符的冷漠,這種冰冷本該倍顯滲人,卻又因為濃眉大眼的俊俏模樣,顯出彆樣的玉雪可愛。
男童名叫林眠魚,天生靈智,從誕生至今八年,已修行至結丹期化形。都說妖修比不上人修,更彆說蛇妖這種天生八竅,修仙更是困難,然而,林眠魚卻像是生來便被天道眷顧的,修行速度異常快速,叫彆的妖修難以企及。
八年修行,雖然化形的模樣還保留著些許妖獸特征,但以他的速度,不久後就能徹底修成人形。
這些年,章尾山的妖修都說林眠魚是特彆的,林眠魚也有此感受,因為他除了日常修行進步神速之外,修行時還會有種特殊的感覺,他經常能感受到一股格外精純的氣息朝他彙聚,他不知是何氣息,隻覺這就應該是他的,吸收之後倍感舒暢,修行速度也會跟著提升。
林眠魚曾詢問過大長老為何會如此。
大長老語焉不詳,隻說以後他就知道了。
清儷前輩同樣一問三不知,但會比大長老多很多話,雖然都是廢話。她還經常開玩笑逗弄林眠魚,說:“眠魚你這小子呀,說不定不到百年就能成仙哦,到時,你是要去仙界還是留在章尾山呢?”
清儷問出這個問題時,眼神總是彆有深意。
林眠魚以為清儷是擔心他以後離開,他當然不會離開這裡的,也覺得沒必要去什麼仙界,可每每張口要說,卻又不知為何會將肯定給吞回去,好像總有種情緒驟然湧現,阻止他這麼說。
這種感覺每次都來得突然,總會加深林眠魚的焦躁,而也隻有在修行時,才能夠平息。
故此,他總是一人待在密林深處修行,即使有很多妖修,特彆是蛇妖總想要找他玩,他也會拒絕,久而久之,他身邊隻剩下稱呼他為主人劍靈小青了。
小青是林眠魚本命法寶雙蛇劍的劍靈。
說到這法寶,屬於極品仙器,是林眠魚至今都無法駕馭的寶具,卻因為小青對他心甘情願的認主行為,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本命法寶。
說起來,劍靈小青對他非比尋常的親近也很詭異。
林眠魚壓下所有疑惑,站起身,拍了拍蔽膝,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小少年還在哭嚎,小臉微微皺了下,有些無奈,語氣很小大人,淡然地反問道:“你躲去瘴氣林,不就是為了不讓我找到?”
小青的小心思被林眠魚直接戳破,噎了一下,臉一下子紅起來,小聲辯解道:“我是想著主人您說不定一下子就能飛升成仙,然後到瘴氣林找我。況且吃了那個果子也能進來找我嘛。”
林眠魚掃了眼胡言亂語的小青,雖然拍乾淨了身上的衣服,卻還是覺得不舒服,想了下又從儲物器拿出了一件新衣:“很痛,才不要。”他一邊套上外衫,一邊結論道:“小青,這次捉迷藏是你贏了。”
小青小心翼翼地瞅著林眠魚,聽到林眠魚承認他獲勝後,愣了一瞬,沒有喜悅,而是觀察起他是否生氣的樣子。
林眠魚:我在小青眼裡是如此小氣的人嗎?
他是真不覺得生氣,看小青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歎了口氣道:“我沒生氣,願賭服輸,你有什麼要求?”
小青的臉色終於從陰轉晴,開心的一蹦三尺高:“那我說要求咯。”小少年臉蛋笑開了花,不知想到什麼,迅速收起了笑意,謹小慎微道:“主人跟我去見一個人吧。”
林眠魚疑問地問道:“何人?”
“就是,就是……”小青支支吾吾,隨後一咬牙一跺腳,勾住林眠魚的手臂,拖著他往洞外走去,“哎呀,小青也不知道怎麼說。這次是您輸了,跟我走就是了。”
林眠魚遲疑了一下,但知道小青不會也不敢戲弄他,扯出自己的手臂,道:“跟著你去便是,彆拉拉扯扯。”
離開密林後,回到妖族洞穴的路上總有妖修和林眠魚打招呼,林眠魚一一回應。
章尾山的妖族通常都保持原形,林眠魚從結丹後,便喜歡維持化形狀態,算是章尾山的一個異類,好在妖修們從不以異樣眼光看他,而相比起妖修們熱情的打招呼,林眠魚的態度便稍顯冷淡了。
其中一些妖族,尤其是小冉和一些蛇妖姐姐總是對林眠魚過分熱情,這讓林眠魚受寵若驚又有些無所適從。
起初他是有些冷淡的,小冉看上去很難過,但可能意識到林眠魚這種態度是天性,又很快恢複了開朗的樣子,每次都是她主動找林眠魚攀談。
相處日久,林眠魚也比最初回應時熱絡了些許,雖說還是比不上經常笑容滿麵的妖修們。
這次進入妖族洞穴後,林眠魚第一眼便看到了小冉。
小冉高興地朝林眠魚揮著手,眸中飽含無法言喻的興奮,傳音道:【眠魚,今天你有好事發生哦。】然後她隔空指了指高處的一個洞窟,【大長老在和人聊天。】
【歐陽平霜?】說到人,林眠魚便想到總是前來章尾山的歐陽平霜,那是林眠魚第一個見到的人。
說起來歐陽平霜也很奇怪。
林眠魚從小冉口中得知的歐陽平霜是個冰雪砌造的冰人,小冉說歐陽平霜比他還要冷,對所有妖修都冷冰冰,看不到半分情緒那種。
“和眠魚你有些像,不過你比他討喜多了。”小冉如此說過。
直到兩年前,林眠魚真與歐陽平霜見麵,卻顛覆了對此人的印象。
那日,林眠魚碰到歐陽平霜時,歐陽平霜剛走出妖族洞穴,一直盯著白孔雀身旁漂浮的精致香爐瞧。
待林眠魚走過去,歐陽平霜才回過神似的,愣了一瞬,如霜似雪的臉上驀然閃過無法掩飾的震驚,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浮現恍然。
林眠魚駐足,直接了當地問道:“你認識我?”
這種表情林眠魚在章尾山看過很多次,但連陌生人修都這樣……疑問又隨之堆積起來。
歐陽平霜欲言又止,下意識看了眼身旁的雀天無。
白孔雀正吃著葡萄和女王蛇聊天,彆開腦袋作無視狀。
林眠魚仰著腦袋,一動不動牢牢盯著歐陽平霜。
歐陽平霜似乎頗感壓力,有些微妙的無所適從,那模樣和小冉口中形容的冰山修士大相徑庭。
“不認識。”嘴拙的歐陽平霜最終憋出一句話,“隻是覺得你的容貌和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妖修有點像。”
林眠魚“哦”了一聲,視線下移掃了一眼那鼎鎏金香爐,問道:“大長老,這香爐是要送給他嗎?”
據大長老說,香爐裡囚困了一抹元神,至於是誰的元神,大長老從未提起過。大長老時不時會和裡麵的元神聊天,林眠魚看不見那元神是何容貌,隻記得一開始聽到的聲音都很歇斯底裡,似乎有些瘋癲的樣子。
不過,最近幾年,大長老和其聊天時,那元神的狀態似乎平靜了許多。
華麗至極的白孔雀終於停下吃食,口吐人言:“送給他?那也要看香爐主人同不同意。”
女王蛇吐著蛇信發出輕笑聲。
白孔雀接著道:“這小子總想和香爐裡的元神聊天,我就拿出來了。”他驀然恢複須發皆白的老者形象,看向歐陽平霜,告誡道:“歐陽小子,這幾次前來,你總與他聊天。你不出百年就會飛升,沒必要看他可憐與他糾纏不休。”
歐陽平霜早就習慣了雀天無的心直口快,他看著香爐,眼內一片清明,並無絲毫另外的情誼,他微微頷首道:“我省的。”
他已經知道了香爐內元神的身份,對於甘願選擇入魔道,且已經成為魔族的謝秋昭不予置評,雖然好奇謝秋昭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畢竟是人都渴望自由,數十載囚困於香爐中,不瘋也要瘋了——也確實像雀天無說的對謝秋昭有些憐惜,但再多彆的卻沒有了。
雀天無意味深長道:“省的最好。好了,不送了,以後彆一直來章尾山,這裡是妖族的地盤,人修來此,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