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星不是個好地方, 待在這裡是沒有出路的。而夏舟仙終究會離開，林眠魚不想成為對方猶豫不決的原因。
“舟仙。”
夏舟仙聽到林眠魚叫他，停下腳步, 扭頭看向他, 唇邊含笑：“怎麼了？”
一陣風吹起，道路上黃沙漫天, 吹起了林眠魚半長的發, 露出了那張被刻意塗得臟兮兮的臉龐, 往日沉靜的眼眸流淌過些許波瀾，說出的話讓夏舟仙愣在當場。
林眠魚說：“離開這裡吧。”
當擠出第一個字後, 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就沒那麼艱難了。
林眠魚繼續道：“要是錢不夠, 我和你湊一湊，應該能湊到兩千二。”
這絕對會掏空兩人所有的財產，但能確定的是，夏舟仙可以離開這裡。
夏舟仙回過神，這次不像兩年前被林眠魚趕出去時那麼無助可憐, 神色平靜, 不置可否地拉著他繼續往前走，隻是問道：“你都知道了？”
“嗯。”林眠魚目光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夏舟仙似乎早就想過這一天, 半晌後，笑了一下, 注視著林眠魚，坦誠的毫不猶豫：“林哥, 如果你說要我留下, 我……”
“舟仙，你不屬於這裡。”林眠魚語氣堅定的打斷了夏舟仙。他抬眸看向少年，用言語斬斷了夏舟仙那一絲遊移不定：“我知道, 你一直都和一些人保持著聯係。”
他和夏舟仙日日朝夕相處，知道的遠比阿文多得多。
夏舟仙除了與附近幫派聯係密切之外，還經常在終端機上與其他星係的人多有聯係。
這聯係究竟有多深，林眠魚不清楚，但某次他聽到夏舟仙借著偷偷上廁所的由頭與彆人聯係過。
當時他正好跑去買水，途經一個路口，看到了夏舟仙，原本想打個招呼，卻聽到終端機那頭的人提到了“快離開垃圾星吧，大家都等著聽你號令”、“一直用終端溝通有些事無法處理”、“為了個收留你的人，浪費兩年時間真不值”這樣的話。
林眠魚一開始就不太相信夏舟仙口述的經曆。
其實可能有幾分真，但究竟有幾分，林眠魚不知道。
現在，他隻是更確定了夏舟仙身份不簡單。
林眠魚還有不少話想說，包括“彆人想要你回去”、“這裡隻是你暫時的棲身之所“、“你的家在彆處”等等，種種話語到最後隻彙成了一句話。
兩年前的夏舟仙，需要一個能夠在此地活下去的途徑，才會撒潑耍賴要求留下來。
兩年後的夏舟仙，明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並無理由一定要留下。
夏舟仙將林眠魚的手握得生疼，但誰都不想放開，眼中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泄露了糾結與不舍。
最終，夏舟仙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問道：“林哥，你就沒想過離開這裡？”
想過嗎？
林眠魚當然想過。
但就像阿文說的，離開垃圾星後他又該做什麼，成為其他星球那些人的“奴隸”嗎？
那還不如待在這個星球，至少他可以選擇自己想做和不想做的。
說到底林眠魚現在隻有十五歲，即使心性早熟，即使心中對外麵的世界有所向往，卻又遠不是後來曆經世事，能夠堅定選擇逃出牢籠的成年林眠魚。
林眠魚道：“想過，但垃圾星離外麵的世界太遠了。”遠到他之前識字不多，連夏舟仙讓他看終端機上的新聞報道都看不懂。
這兩年來，多虧夏舟仙教他認識了不少字，至少兩人現在能一起閱讀新聞，了解外麵世界的一些近況。
夏舟仙恍然：“原來林哥，也會害怕……”他語調上揚道：“外麵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至少在吃穿用度上，就比垃圾星好上千百倍。”
“那要有足夠的錢。”林眠魚用一句話讓夏舟仙語塞。
夏舟仙很快又重整旗鼓，兩人這時已經買到了新口味的營養液，一邊喝著，夏舟仙一邊道：“反正等有了終端，就能進一步接觸外麵的世界了，我們可以慢慢縮短。至少在我還在的這段時間，我會教會林哥你用這東西。”
林眠魚直白道：“你來到垃圾星的第一天，從你口中提到的外麵世界，並不美好。”言外之意是，夏舟仙以前說過的老頭相關的事，很醜陋。
兩人之間並沒有離彆的傷春悲秋，反而，林眠魚的聲音都比平時來得更有生氣。
“哦，那些呀。”夏舟仙撓了撓臉頰，似乎他沒想到林眠魚會再提起那事，有什麼話想說，但又想到了什麼，最終也沒解釋什麼，隻道：“那隻是美好世界很小一部分的醜惡。其實，和林哥你在垃圾星的日子，我覺得也很美好。”
夏舟仙的目光極為真誠，這讓林眠魚差點衝動地問“你究竟是什麼身份”，話到口邊，又變成了：“趕緊回去，把我那個終端裝起來。”之後還要找人開通光腦端口，又是一筆大花費。
兩人趕緊回家，經過一通搗鼓，又花了一筆錢後，林眠魚也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終端機。
樣子是不太好看，屏幕也是淘汰下來的舊貨，又寬又笨重，不是現在那種能投屏的精致款式，但林眠魚高興用起了剛認證的賬號，開始上網逛看起購物網站，看似隨口問道：“舟仙，你以後會去哪裡？”
夏舟仙靠著林眠魚，手腕處的終端提示有多條消息，他沒有理會，目不轉睛地看著林眠魚：“不知道，到哪兒算哪兒。我們都有終端了，以後可以隨時聯係。”
是啊，有終端了。
就算是相隔數個銀河係，都能用終端聯係彼此。
這麼一想，分離好像也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了。
當說開後，夏舟仙也不再藏著掖著：“林哥，我會在半個月後離開。”
下一次私人快遞艦船也確實會在半個月後到來，林眠魚應聲道：“嗯。”
接下來的半個月，夏舟仙依舊和林眠魚早出晚歸的，平時他都會分出一點時間做自己的事，但這半個月除了上廁所，幾乎所有時間都和林眠魚膩在一會兒。
這黏糊勁兒，都被和他們一起撿垃圾的人出言戲謔：“你們這麼好的都成連體嬰了。”
夏舟仙笑著道：“要是真成連體嬰那也不錯，但估計會嚇著你。”
“我這可是誇你們關係好，夏舟仙，你這嘴巴真是不饒人。”
“是嗎？那再誇誇。”
那人看到夏舟仙笑嘻嘻的表情，覺得瘮得慌，趕緊提著東西離開了。
林眠魚低著頭，看似專心拆檢零件，唇畔卻悄無聲息地勾了下。
天色暗下來，兩人又乾了會兒活，林眠魚提議回家。
回去的路上，林眠魚想到這幾天用終端瀏覽到的信息，開了話頭：“星際政府剛發現Y星係有一顆高級星球，被命名為藍星，聽說與遠古時代地球的環境相當，極適合人類居住。”
以前夏舟仙主動交出終端讓林眠魚瀏覽信息，他都是拒絕的，等有了自己的終端，到了晚上幾乎是熬到困得不行，才依依不舍得關上。
夏舟仙沒聽到過什麼藍星：“我看看。”
藍星是一顆不久前才剛被發現的外星係星球，距離他們所在的星係有170億光年的路程，對於擁有蟲洞穿越技術的星際時代而言，上百億光年也不過是幾天的事，但要在這個星球之外建造能夠穿越的蟲洞，卻並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評論都是想去這顆星球居住的。
可想而之到時一定需要搶奪名額之間，隻不過目前規則不知。而藍星的安全性還未完全檢測完畢，加上多方蟲洞穿越器的建設，完全開放也要在十年後。
“如果這是一顆安全的星球，林哥，以後我們一起住在上麵吧？”
夏舟仙的話讓林眠魚覺得異想天開，卻又擲地有聲地敲擊在林眠魚心頭。
林眠魚明知自己以後和夏舟仙不一定會再有交集，卻還是應了一聲“好”。
這一日，林眠魚睜開眼時，看到之前總是比他晚醒來的夏舟仙提前醒過來，正在戳著終端。
昨晚林眠魚又搗鼓了一陣子終端，他準備睡覺的時候，夏舟仙已經靠著他的肩膀入睡，就在這時，終端推送了一條他訂閱的新聞信息，顯示近期x星際，也就是垃圾星和一些中高級星球所在的星係，出現了星際著名海盜團體“諸天”。
這“諸天”前幾年壞事做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各星係的海盜團體惡名中都能穩坐前三。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近三年突然安分了下來，而這次突然出現在x星際，嚇了大家一跳，以為他們又是來作惡的，高級星球直接聯係星際警察，讓警察們將星球都保護了起來。
中級星球那邊也找了各種雇傭兵。
林眠魚就是看個熱鬨，他不認為一個海盜團會來垃圾星，昨晚他看完這條新聞就也入睡了，沒想到會睡得這麼沉，夏舟仙醒了都沒意識到。
夏舟仙還是喜歡坐在那個兒童椅上，看到林眠魚醒過來，抬眸望過來，恰好一縷陽光門縫裡漏進來，落在少年打理整齊的身上。
少年一大早剪了個短發，露出俊秀乾淨的五官，眉心殘留著初見當日磕碰出一點疤痕，與林眠魚視線相交時，對他揚起一抹笑：“林哥，早上好。”
像是冬日恰到好處的暖陽，像是夏日冰爽激靈的冰塊。
暖融融，哐當當。
恰到好處，落在林眠魚眼中，印在林眠魚心裡，為之記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