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滿月之夜到來前的預兆,這次她又做夢了,這次的夢更加光怪陸離,她似乎看到安柏,又看到克麗緹娜,甚至是穆夏,以及那位伊拿,扭曲的影像彷佛打翻的顏料盤,記憶和幻象被添上五顏六色的色彩,一個一個活了過來。
她似乎看到了鬱鬱蔥蔥的森林,一隻白色的飛鳥展開翅膀衝入蔚藍的大海;金色的獅子在林中打盹,突然一道銀色的閃電劃過天空,遠方有狼群嚎叫,金獅睜開碧綠的眼瞳,發出威嚇的嘶吼;畫麵一變她走過開滿鮮紅玫瑰的草原,不遠處一位頭戴百花之冠的女王走向數萬騎士,
影子在打鬥,色彩互相撕裂,她一下在空中飛,一下又沉入大海,上一秒她還在電閃雷鳴的黑暗中奔跑,下一秒她又突然坐在一張碩大的貝殼載浮載沉,沿著河流漂入大海。
然後是一顆鮮紅如心臟的夕陽,這次不是夢,蒔蘿睜開眼,半邊臉已經被曬得通紅。
腦袋像壞掉的電視機,各種噪聲和影像都混亂成一團顏色,她摸了摸昏脹脹的頭,決定去外麵吹吹風。
她走出船艙,爬上角落的繩梯到了後甲板,這裡容易被餘浪偷襲,所以通常沒什麼人,是一個很好的獨處角落。
天空被燃燒成一片赤紅,太陽一半還活著,一半已經沒入天際線死去,金紅的血液染遍了整條河。蒔蘿坐在甲板上欣賞著黃昏美景,順便讓微風用水氣衝一衝自己的腦袋。
以前有害怕、遲疑,卻從未如此迷茫。
蒔蘿現在才發現人類最害怕的便是捉摸不透的東西,命運和死亡就是禁忌的代表,又恰好也都是冥月女神的神權,所以自己這位月女巫才會如此異常吧?
其實關於要如何應對虧月之夜,蒔蘿想得很簡單,憑她這種吸狼吸黴運體質,躲在森林、洞窟,應該說隻要在地麵上都是自尋死路。
所以就像現在這樣,自己一艘小船在河流上飄,狼也不會遊泳,隻要不遇上暴風雨,她絕對可以平安度過冥月之夜,當然,凡事還是不要計劃得太滿……
蒔蘿忍不住沉下一口氣。
麵對狼人,狼王,乃至狼群,她都可以勇者無懼,但"命運"這種玄妙課題恰好是她這個幸運E的死穴。
該死的直覺告訴她一般月女巫的虧月之夜放在她身上絕對危險不隻十倍…….
一個粗獷的聲音打斷少女的思緒:“喔喲,沒想到有人也知道這個好地方可以賞夕陽。”
蒔蘿嚇了一跳,隻見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結實的大漢像座小山一樣走過來。蒔蘿第一時間緊張了下,但她隨後發現對方頸上紮著淑女號船員的黑色領巾,看他滿身油膩和汙垢,想來是在船艙底層工作的人員。
“抱歉,打擾了。”
蒔蘿想起身告辭,那大漢叫住她:“是我該道歉才對,打擾一位可憐姑娘的散心時間。”
蒔蘿微微皺眉。
“一個人會看夕陽有很多種原因,但女人家看夕陽通常不是在看,而是在想,在想心愛之人,又或是在想某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蒔蘿隻覺得又氣又好笑,忍不住反問:“那你呢?”
大漢微微一愣,忍不住露出笑容:“我優柔寡斷這點就和女人家一樣了,我在思念我和我姑娘在夕陽下的吻。”
蒔蘿搖搖腦袋就要提裙離開,就聽到背後的大漢突然說:“有什麼心事,就去找那個人說出來,夕陽是不等人的,後悔的時間卻永遠綽綽有餘。”
看來對方真的把自己當成為愛傷神的少女,蒔蘿沒好氣道:“不是心事,是我個人的煩惱,我隻是想要一個清淨的思考空間。”
蒔蘿剛說完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對方當真不依不饒繼續勸下去:“煩惱?那更要說出去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顆顆班黃的牙齒,在夕陽下彷佛塗了臟血般滲人:
“我們這種人啊,一生都在掌舵,突然暴風雨來了,就光顧著自己跳腳,沒有好哥們幫忙指引,一整艘船都要翻了,到時可不是關於妳自己的事,小姑娘。”
蒔蘿不解地看著他。
大漢聳聳肩:“愛妳的人如果知道妳那麼痛苦,肯定會更傷心難過的。”
愛她的人?蒔蘿下意識就想否認少年的思慕之情,但隨後反應過來,不禁麵色泛紅。
這可不就是落實了懷春少女。
大漢看她如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蒔蘿發現對方的笑容並不恐怖,還有一對漂亮的酒窩,渾厚的聲量聽出來是那種喝飽酒便能隨興開嗓的爽朗之人。
“謝謝你。”蒔蘿朝他點點頭,倒不算豁然開朗,隻是心中的矛盾似乎隱隱鬆動。
大漢搖搖頭:“我隻是喝醉酒喜歡講胡話而已。”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紮,想了想道:“如果妳真要謝謝我,就不要浪費食物,洋蔥肉汁是蘇珊的拿手好菜,她肯定是很喜歡妳,才給妳淋了滿滿兩匙。”
原來是蘇珊的朋友。蒔蘿徹底放下戒心,真誠地向對方告彆。
“其實我才要謝謝你,我很久沒和人聊那麼愉快了。”
大漢的聲音在背後傳來,蒔蘿滿腹思緒,聽得模模糊糊,所以沒聽到最後一句。
“原來他們說被月亮庇護的女巫會通靈是真的。”
若有似無的聲音消失在空氣裡,近乎像是風在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