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找到阿梅麗時, 草原的宴會隻剩下餘煙的歎息。
若有似無的啜泣聲低低沉沉,彷佛迷失在荒野的幽魂,無數綠仙女們擁戴著她, 就像崇敬著祭典的朔火, 隻是這次她們不是在慶祝生命,而是在哀悼死亡。
女人的身體變得好小,在幾個嫩如青草的少女懷中,她的皮膚格外枯瘦乾扁, 乾燥無光的頭發被淚水染透, 所有虛弱和衰敗一覽無遺,阿梅麗就這麼小小地蜷曲成一球, 像是耗儘所有養分想呼吸的幼兒,最後還是力竭而死。
就這樣, 沒有任何遮掩,曾經讓死去的荒野在一夜間重生的大女巫、離那至高領域隻差一步的阿梅麗如回歸母體的胎兒般, 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象征喜樂和豐沃的綠仙女在大地上近乎無所不能, 但當她們處於悲傷和憤怒時, 熊熊燃燒的大地野火可沒有絲毫理智可言,這時就得讓象征夜之安寧的月女巫來接手了。
一貫柔順可人的鹿群突然發起瘋還是相當棘手, 安柏她們近乎要動用到魔法才逼綠仙女們放開阿梅麗的遺體,最後還是佩倫出來說話才勉強緩和場麵。
這位紅發女巫有著雙重信仰, 她是青女神的信徒,也是米勒穀的副祭司官,女人一身翠綠鬥蓬,胸前飾有翡翠的葡萄,一隻金褐黑的麝香貓充作披肩,溫順地依畏在她頸窩處。
安伯很慶幸自己來得早, 還能拿到阿梅麗完整的遺體,因為當她想要捉拿伊蘭一眾叛徒時,綠仙女們猶豫片刻,最後帶她們去附近的小溪。
陽光金黃的手指撥弄著清澈的溪水,晶瑩的露珠在石澗間彈跳,彷佛有無形的精靈在空氣中嬉戲,安柏冷靜地從中撈出一條帶血的發絲,是被人從頭皮上硬生扯落。
一頭銀發無瑕的米達厭惡地一腳跳過滿地烏黑的血肉,溪澗地上全是碎骨碎肢,月女巫們一度以為狼人侵入了女巫的聖地,直到綠仙女支支吾吾地交代,她們意識到被欺瞞利用後,一時生氣就把那些人給……給分了。
是的,字麵上意思。
這下連心狠手辣的月女巫都無語了。
此事涉及到到月女神和自然三女神的信徒,伊蘭等人罪刑重大,非任何一個大女巫可隨意決定其懲罰,照理來說應該是要召開時隔百年的眾女巫審議廳,最好是能邀請海女巫作為中間審議官……結果現在流程還沒走,人就已經就走一步找女神報到去了。
記仇的月女巫們還沒替小女巫們算賬,這下被人捷足先登,大家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安柏冷著一張臉孔,幽綠的眼瞳像貓盯著偷吃奶酪的耗子,直看著幾個綠仙女瑟瑟發抖。
阿梅麗將她們保護得太好,一群被放養在荒野上的牡鹿忘記該有的邊界,安柏認為尊敬阿梅麗大人是一會回事,必要的時候她不介意代替她好好管教這些小姑娘。
“現在是豐收季,她們控製不住自己。”佩倫小聲在安柏耳邊求情。
就像壯大月女巫的滿月之夜,寒冬降前的秋季是豐裕、繁盛、生命熟落之時,綠仙女在秋季舉行無數慶典榮耀女神,魔力如瘋長的野火,魔藥如美酒般源源不絕,她們陷入狂歡的精神近乎與大地同化,一時衝動下都可能乾出任何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而比起一群神神叨叨?衣不蔽體的綠仙女,虧月所帶來的安寧之夜讓月女巫異常冷靜。
安柏看得還衣衫不整的綠仙女們,一時間無比同情阿梅麗,一邊保護鹿群一邊還要小心不被發瘋的鹿群踩死,這位偉大的女巫值得最盛大的送禮。
“那個……”其中一個綠仙女突然插話:“伊蘭女…..不,我是說瀆神者她並沒有死。”
“伊蘭還活著?”安柏目光銳利,像是磨利爪牙的貓,透著躍躍欲試的光。
“說是活著也……
“她在哪裡?帶我們去!”月女巫們不耐地追問,心底都已經想要怎麼好好招待這位罪魁禍首。
分屍再便宜她了,死亡是重生前的曙光,這種罪人不應該重生,而是要品嘗生不如死的痛苦。
綠仙女被一群目光炯炯的月女巫包圍,就像落入獅群的小鹿,哪裡還敢推托,立刻伸手指出一條路。
貝姬的女士,芭芭拉走得比任何人都還急,她的腳步聲踏著沉重的怒火,沒有人敢攔她。這位濃眉大眼的美人此時就像一座怒目的神像,豐厚的嘴唇一抖一抖,寶貝女孩的慘狀彷佛就在麵前,芭芭拉隻嫌綠仙女做得不夠,恨不得直接一口一口把伊蘭撕咬下肚。
沿著綠仙女指的方向,芭芭拉走到了一棵枯樹下,與她腳步相反,女人的手異常溫柔地親撫脖頸,那裡有著一條閃爍的銀鏈。
隻見蛇尾似的鞭尖從手掌露了出來,並發出危險的聲響。月女巫眼神蓄勢待發,左右環顧,卻見平原無邊無際,根本藏不了人,隻有…….她往樹上看去,枯瘦的枝乾吊著幾片乾紅的葉子,彆說人,連隻草原野兔都藏不了。
芭芭拉一拳打在樹上,幾片枯葉被踩碎在地,月女巫甩出銀鞭就要扯過那個帶路的綠仙女問話。
“芭芭拉,冷靜點,她沒說錯。”
安柏伸手捉住銀鞭,白皙的手背一絲痕跡也沒有。
芭芭拉思索著安柏的話,突然手下有一陣異樣,她挪開手掌,下一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月女巫落拳處裂開幽深的縫隙,深陷的皺紋,凹凸不平的輪廓,像極了一張痛苦的人臉。
剛才還為分/屍犯人一事羞赧不語的綠仙女此時彆過臉,似乎不敢看一眼樹上的人臉。
“伊蘭的法力很強大,我們隻能製伏她的手下,有人帶頭去追她,一路追到這裡……剛好那時候太陽升起,照在伊蘭身上……起初我們以為是伊蘭施展了什麼邪法,但伊蘭一直在尖叫,我們看到她的頭發掉光,皮膚變成粗糙的樹皮,雙腳紮入溪土,然後她就變成一顆、一顆這個。”
月女巫們紛紛倒抽一口氣,佩倫雖然麵色蒼白,卻還是仔細地打量著那張人臉,確認那的確是伊蘭。
安柏漫步走到樹下,這棵樹本身就生得灰白佝僂,一般樹順著溪河和太陽生長,但它卻是逆著生長,姿態極為扭曲,就像是一具被強製束縛的人形,樹根上落滿漆紅的葉片,彷佛一張張染血的小手,不斷在大地上拍打著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