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在河上掀起濃厚的灰霧, 湮沒其中的淑女號彷佛被吞食在巨怪的大口,消失得無聲無息。附近觀望的船隻也不敢輕舉妄動,再抬頭已是夜幕低垂, 夕陽正一點一滴染紅整片河水,說不清是藻類還是……血?
眾人呼吸越發沉重, 空氣中充滿腥濕的水氣,不時在皮膚上凝出一層雞皮疙瘩,伸手一摸, 濕黏黏,像是怪獸舔舐而過的口水。
“死了、全死了、我們應該立即掉頭!”
“在魔女之牙掉頭?你腦袋被海怪吃了嗎?”
“你們都看到那海怪了,我們被詛咒了!我敢說就連這霧氣也充滿魔女的巫術!!我們會迷失、我們會和水下的亡魂作伴、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前麵是被海怪一口吞沒的命運,後麵是被魔女之牙的礁石撕成碎片的冒險,有人尖叫,有人爭論,有人開始陷入癲狂, 就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淑女號,應該說大家都默認不可能有人活下來, 所以也沒有必要去冒險救人。
“你們看!”
嘩啦, 水麵破開, 一道人影若影若現。渾身濕透的男人爬上傾覆的船隻, 河水洗去劣質的白色染料,露出鮮明的榛色長發,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龜縮在臨岸的商船,轉身甩下身上繁重的衣服, 重新跳回水裡找人。
一個一個瑟瑟發抖的水手被男人用力推上船背,他不知疲倦地把人打撈上岸,
老水手顫顫吐了一口寒氣, 他簡直像看到神明親臨:“尤裡塞斯大人!”
“彆叫我大人。”尤裡塞斯目光一利,撿起一根飄來的旗杆。
那是淑女號的旗幟,美麗的女王頭上載著一圈玫瑰花環,男人小心拉開布匹,手上一個用力,轉開杆身,裡麵原來是空心,他從裡麵抽出一把銀光閃爍的寶劍。
銀,是對付魔怪最有效的武器。
“沒有人可以碰我的愛妻,就算是神也不行。”他低聲對愛船哀悼。
老水手還來不及回答什麼,尤裡塞斯目光一變,他感覺到腳下的震動,對水手們喊:”捉好!!”
水麵彷佛憑空生出一座浮島,仔細一看那是生滿綠藻的犄角,海怪露出巨碩的腦袋,巨大的眼珠半沉在水下,死寂地盯著船上的獵物……
而尤裡塞斯也同樣借著劍身的寒光打量自己的獵物。
他知道怎麼對付這種水怪,牠們的弱點在那顆醜腦袋下的薄薄細麟,一劍下去,那雙眼珠就會真正死透,他的“荊刺”嘗過狼人和魔女的血,正好來點海怪的血當久違出鞘的早餐,就算觸怒海女神又如何?再怎麼強大的存在都會有弱點,就算是神也一樣。
男人瞇起藍色的眼眸,環顧著海怪碩大的腦袋,從慘淡的鬃毛、死魚珠色的眼睛、醜陋的犄角到頭上那隻…….大白鵝?
本來嚇得瑟縮發抖的水手們頓時爆出一聲尖銳的歡呼:
“快看,是鵝神!”
“神戰勝了魔怪!這是神跡啊!我目睹了神跡!”
“白鵝女神!我們真正的神來了!”
尤裡塞斯:“……”
就彷佛在響應信徒們的歡呼,大白鵝清脆地拍了拍翅膀,牠腳下的海怪也微微動身。本來凶狠的海怪竟乖乖垂下腦袋,用犄角輕輕□□著船身,那副小心翼翼的姿態似乎有著幾分似人的虔誠。
就在前.銀騎士長懷疑人生時,整艘淑女號已經被頂出濃霧,直至附近的淺灘沙洲上,海怪竟救了他們!?水手們一踏上陸地,立刻雙膝跪地,一邊輕吻著大地,一邊讚揚著女神。
說也奇怪,海怪也沒有立刻離去,一頭鬃毛茂密如岸邊的蘆葦,隨著微風柔柔擺蕩,牠乖順地垂下腦袋,任由大白鵝在頭上耀武揚威,就彷佛在與信徒一同祈禱。
“真神啊!是真神降臨啊!”
老水手完全忘了救命恩人還在自己旁邊,他彷佛瘋癲的醉漢,迫不及待向那一整排隔岸觀火的商船指揮舞拳頭,用渾厚的聲音傳播自己的新信仰
“白鵝女神,祂是舊時的河主,沒有祂庇護的大河被海怪占領,如今女神張開潔白的羽翼歸來,重新帶來祝福和繁榮!”
沒有人會認為他是瘋子,畢竟神跡活生生在眼前上演。此時的大白鵝趾高氣昂地站在海怪的腦袋上,牠輕拍翅膀,抖落下幾顆晶瑩水露,夕陽的餘暉也儘數厚愛在它身上,潔白的羽翼輕攏著虛渺繽紛的光圈,當真恍若神明化身,
就連尤裡塞斯看了也不禁在心中低喃:難不成這天地太閒了,真的生出了一個白鵝女神?
他不是沒見過神跡;在聖堂的水晶虹燈下,孩童齊聲合唱;在堆滿死屍的村落,新生的嬰孩迎著破曉的光束發出第一聲哭啼;又或是在晶瑩無瑕的月光下,金色的獅子甩動鬃毛向他走來,輕舔著他幾乎破開的喉嚨……。
突然想起什麼,男人眉心一跳,他緊張地看向四處,全都是水手,沒有任何一個女孩。
尤裡塞斯腳踏在地麵,一顆心卻彷佛落入河底。
“白鵝女神,請接受我的信仰吧!”
白鵝沒有理會一群狂熱的信徒,牠展翅一振,很快縮小成河麵上一片雪影,海怪也緩緩挪動身軀,逐漸沉回河底……
“大人!你去哪?”一個年輕的水手稍微清醒點,他瞥見尤裡塞斯的動作,趕忙上前要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