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蒔蘿抱著大白鵝走出艙門時。她下意識覷起眼睛。深藍的夜已經退潮,天空曦光漫射, 流雲燦爛, 粼粼波光的河麵彷佛慵懶翻肚的大魚,身分不同的騎士和船工共享著一片藍天閒話家常。
月精靈口中那漫空黑煙、猩紅色的河麵、拿著鐵叉的黑狼騎士像是一場不存在的惡夢。
早晨的空氣美好到就連水手也開始哼起美妙的小曲,但他很快就被示意安靜, 數個披著鑲銀邊白袍的聖道師手舉審判之槌的銀飾,對著他們所謂的聖河喃喃禱告。他們如今航經的河道異常筆直通順, 在朝陽刺目的打磨下正如一把銀光閃爍的聖劍。
月女巫必須熟悉黑夜中的每座森林、以及所有靠近星空的群山。蒔蘿用目光描繪著遠方似遠愈近的山峰迭巒, 判斷自己如今的方位雖然還在南下, 但應該已經是靠近內陸的航道。
她在腦中細細摸索, 中庭平原就像自然女神的百花織毯一樣平滑可愛,但當你以為能一路舒舒服服地摸下去時,就是有一塊叛逆突起的小毛結紮你的手, 一塊不平整的小山脊──那就是聖城伊林所在的榮光之地。
沒錯,就是傳說中的反女巫大本營,安柏媽媽深夜恐怖故事集最愛講的那一段:早上槌女巫肉餅料理, 中午曬女巫肉乾, 晚上燒女巫頭發照明, 聽說聖城的白石教堂還是用女巫的骨頭搭建,特彆是那種水靈靈的少女骨頭,在黑夜中用火一照, 兩個黑骷髏洞都散發著瑩白的慘光。
小蒔蘿便是看不下去其他小女巫被女士那爛得沒眼的恐怖故事嚇得一楞一楞,才親自下場講起喪屍圍城、狼臉老太太…….雖然最後結果都是小女巫們被嚇得哇哇大哭回去找自家大女巫告狀, 女士們用譴責的目光淩遲一對沒心沒肺的師徒。
當然,蒔蘿現在可以確定安柏完全在唬爛。
沒有骨頭,沒有曬乾的女巫肉乾, 沒有燃燒的女巫頭發,前方的山壁在陽光下煥發著水晶的光輝,蜿蜒的涓瀑在壁縫間閃動著碎鑽的光,聖道師此起彼落的禱告聲與水聲逐漸迭頌在一起,濃鬱的水氣憑空發散出七彩的虹光,正如神跡顯現般,信徒們的姿態越發卑微,近乎恨不得跳下水以示信仰。
作為混進來的異教徒,蒔蘿儘可能保持低調,觀察一切。如若是以前,作為女神信仰堅定守護者,她肯定忍笑看著一群神棍表演,但前不久,她從一位半神那裡得知這塊至高神的恩賜福地底下極可能躺著一具神明屍骸。
小女神冷靜了一整個晚上,覺得自己現在最好的狀況就是光腳踩在人家老大哥的墓地上,最壞的情況就是發現神話時代犯罪遺跡,凶手可能就在聖城的神座上等著自己,總之現在還是闔緊嘴巴,用眼睛觀察,視狀況隨機應變吧。
再不濟,她也不是這艘船上唯一的異教徒。
少女的目光下意識就想搜尋那個人。她很快就找到了,完全不難,那隻偽裝的最好就是。
陽光的浮塵細碎如水晶,點綴著那身雪亮無暇的銀鍍之身,光輝昳麗的白騎士披垂下天藍色的聖堂披風。他麵色端麗虔誠,單腳屈膝而跪,正如一把收鞘的寶劍,與眾人一同沐浴在信仰的光芒下。隻能說不愧為聖堂的愛子,不少聖道師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著一尊完美無缺的至高神神像,禱告詞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念的。
就連月精靈看那副四好少年模樣,都快懷疑自己昨天看到的是幻象。
【我已即將到來的滿月女神名義發誓,我看到聽到的都是真的!這隻狼笑臉嘻嘻用黑魔法燒了一整夜的火…….喔!他還提到血玫瑰,還有女王塚是何賽林家的封地,他絕對認識雅南!而且他肯定有重要的事瞞著妳乾!】
穆夏有事瞞著自己?蒔蘿完全不意外,畢竟狡兔都有三窟了,她要做的就是從那隻不老實的狼嘴巴套話。
似乎查覺到不同於他人崇敬的目光,聖潔的神騎士突然睜開一隻眼睛,冰冷的銀色神像瞬間有了裂縫,被注入了生命,汪綠的眼瞳印入少女的模樣,少年忍不住勾起嘴角。
蒔蘿彷佛能看見對方背後搖動的尾巴,下意識轉過身,轉頭就和一張端正嚴肅的大臉對個正著。
紋理分明的岩壁刻出裸露的肌肉,卷著落葉和花瓣的流瀑從凹陷的眼窩位置流下剔透的淚水,蒔蘿有一瞬間以為至高神顯靈要宰了自己。原來隨著船隻前進,絢麗的岩壁開始出現變化,逐漸顯露出各種神聖和壯麗的輪廓,
少年清朗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這裡是恩賜河,傳聞至高神順著此河而上,發現榮光之地,他們認為這些七彩石壁正是神跡證明,所以便在上麵雕刻各種聖像,供信徒朝聖。”
一開始看不出來,後麵越瞧越眼熟,那些顏色多變的岩壁被雕琢漆彩成一張張臉孔,正是聖堂的玻璃花窗所繪製的十三聖徒。他們的臉孔被深深鑿入石壁,皆是眉目端麗,低眸含淚,以一張神聖慈悲的麵容看顧著朝聖的船隻前進。
蒔蘿歎為觀止。儘管女神信仰和至高神長久對立,但還是得憑良心說,這榮光之地的確是個風光水色的好地方,一路風光不輸米勒穀,都能直接就著河道開辟一條觀光路線,加上這岩壁的臉孔奇觀,都快趕上美麗國的總統山了。
月精靈咳了幾聲,蒔蘿趕忙回神。不過做為女神信仰的傳播者、女神殿的預備役神明,可不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那應該是玄武岩,因為是火山生出的石頭,裡麵富含礦物質,才會呈現各種紅、黑、白、黃等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