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晨的餐桌上, 當特莎對自己噓寒問暖,而對麵伊莎貝拉的位子坐上一個陌生的聖修女時,蒔蘿就知道自己安全過關了。
不過她可以感覺到有目光經常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止特莎一人, 還有來自其他紅袍聖修女,與其說是懷疑,她們更像是在觀察自己。
少女決定主動出擊:“伊莎貝拉大人沒事吧?今天沒看到她呢。”
特莎目光微閃:“至高神保佑,她昨晚太擔心妳了,一不小心染上風寒, 我許可她在主居塔靜養幾天。昨夜是妳第一次巡夜,伊莎貝拉確實有些疏忽,真抱歉嚇到妳了,孩子。”
看來是不打算說實話了,蒔蘿現在對特莎所有的話都打上問號。在這座異教聖殿裡, 她不會全然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便是對凱瑟琳.哲林根交給自己的那張手抄, 也依然半信半疑有所保留。但現在看特莎這番作態,她心中的天秤已經悄悄倒向危塔了。
昨晚的夜巡從頭到尾都是個坑,雖然這坑是自己故意踩進去的,但也的確讓她發現了聖城的破口,這座聖女院的古怪之處──
咚!
窗外有白鴿翩翩振翅,清澈的微風溜過回廊, 伴隨一聲聲早鐘踏著沉穩的腳步聲穿過大廳, 對聖女院來說這又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但對蒔蘿一人來說,一切已經截然不同。
咚!
咚!
窗戶在顫抖,鴿子在逃竄, 當鐘聲響起的那一刻,大廳瞬間悄無聲息。修道女們正襟危坐、麵容嚴肅,甚至是閉眼祈禱,每一個人都充分展現聖女院的風範──若是前些日子的蒔蘿怕是會這麼認為,但現在她知道,她們是在遵守不存在的第九條戒律──
不要忘記鐘樓每天都會響,中午晚各十二次;如若聽見鐘聲次數不對,請立刻停止手上所有活動,包括禱告,安靜凝聽,直到鐘聲完全消失。
這鐘聲到底有什麼特彆?難不成每個人聽到的鐘聲不一樣?
蒔蘿索性放空思緒,一同專心聆聽鐘聲。之前入城沒有多加在意,如今聽來這鐘聲的確清澈異常。
昨晚心慌意亂之際,便是這嘹亮的聲音喚醒自己。初聽時渾然不覺,直到心神緩慢沉入,空氣凝結又流動,隻聽一聲蓋過一聲,宛如層起的浪潮、峰湧的雲朝,再下一聲便湮沒了所有雜音,身體無處不浸潤其中,無不與之共鳴。
有那麼幾秒,蒔蘿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隻有鐘聲在腦中悠悠回蕩。
十二聲。
蒔蘿沒忘記,恰恰好十二聲,悠遠的餘韻還殘留在耳畔,她睜開眼,就對上特莎的微笑。
當最後一聲結束,玻璃窗外彷佛重新流動著微風和陽光,大廳所有人立刻恢複如常,特莎舉起小鈴,宣布早饗開始。
今天的早餐是簡單的瓜果、麥糊粥和溫杏仁奶,健康又不失可口,但這次蒔蘿注意的是桌上依然沒有任何肉類。就算是鄉下窮苦的人家好歹也有幾條打獵的乾臘肉應景,聖女院的桌上卻始終沒有肉,就連條培根也沒有,一切似乎又和手抄對上了──
第十條,不要食用任何肉類,任何兩腳、四腳行走的動物都不可殺之食用。
其實禁葷茹素在宗教界不是什麼稀罕的事,蒔蘿真正在意的是後麵的備注。為什麼要特彆強調兩腳、四腳行走的動物?是說禁食陸地生物,沒腳的水生動物像是魚就可以吃了?但這樣真的隻是單純為了禁葷嗎?
不隻是這一條,還有四下無人的呢喃聲,會來拯救你的神明……蒔蘿翻攪著碗中的麥糊,說不出是害怕還是興奮
餐桌上,特莎對她的態度又回到昔日那般親切和藹,蒔蘿心底閃過無數思緒,但很快又被壓下去。
蒔蘿從來不敢小看人類,畢竟她就是離神一步之遙的人類。她現在看出來,這位院長是一個更厲害的角色,如果伊莎貝拉是古早版容嬤嬤,這位極可能就是佛口蛇心的皇後娘娘。
特莎突然開口:“珍妮?親愛的,妳還好嗎?”
蒔蘿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原來是那天告病的聖修女,對方麵色蒼白,桌上的菜肴沒動幾口,看上去似乎大病初愈的樣子。
珍妮胡亂地點點頭,特莎盯了她半會,才緩緩開口:“那正好,伊莎貝拉這幾日不便外出,我想找個人代理她的職務,和珍妮一同管理危塔。”
話畢,就是在等有熱心人士自願。但在座的聖修女眼觀鼻鼻觀心,就是沒人想應下這種麻煩事。危塔就是個燙手山芋,也不知道哪天人就從破爛的樓梯上摔死了。那幾個罪女各個出身不凡、心思狡詐,更彆說裡頭還有一個嘗過血的殺人犯,哪怕是資深的伊莎貝拉也有幾次討不到好,前幾日才故意下狠手整治她們。
特莎似乎早料到這種情況,她歎一口氣,像是無可奈何般:“蒔蘿女士,伊莎貝拉舉薦妳代理她的職位,日後可能要請妳和珍妮代管危塔。”
蒔蘿正愁著今晚要不要驗證凱瑟琳的手抄去作死看看,沒想到這伊莎貝拉真是自己的大貴人,雖然對方明顯是賊心不死想挖坑給自己跳,但少女還是歡快地一口應下。
蒔蘿對珍妮示好一笑,對方卻心不在焉,有氣無力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