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塔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孤懸於半空的監牢隻有厚重的石壁, 女孩不允許與任何外人接觸,冷風盤旋的回音是唯一的雜音。騎士無法踏入聖女院的禁地,黑狼更無法在狹窄的石縫間隱藏蹤跡。
所以蒔蘿一點都不怕穆夏的恫嚇。隻要時機沒有成熟,披著人類男性皮囊的黑狼就彆想侵門踏戶闖入聖女院搜查危塔, 但現在……
【是銀騎士帶走她們!】
蒔蘿幾乎立刻就想起狼瘟蔓延的綠翡城, 自己和克麗緹娜就被穆夏捉去審判, 當時雪白鎧甲的騎士也是說一不二就封鎖了整座處女塔, 帶走一眾哭哭啼啼的侍女。
【那隻狼該不會想拿那些女孩威脅妳吧!】月桂恨得咬牙牙, 它就知道……
“不是他!”
銀騎士與其配戴的法槌之劍就意味著審判,聖堂這是打算待比武大會後就直接舉行審判!
今天就是該死的審判之日!
駿馬廣場到處都是騎著馬的騎士,蒔蘿戴上兜帽,騎著黑馬穿行而過,就像沒入大海中的一顆沙, 完全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奔亂的馬蹄敲在自己腦上, 叩問著為什麼那麼急?凱瑟琳熟讀神律等各個書籍, 她告訴過蒔蘿, 往日的至高審判都是待農事收耕, 第一場初雪降臨山頂, 恩賜河不再流動, 大地回歸清白之時。
表麵上無暇冰冷的冬雪才能與白石聖堂的威嚴相襯,但凱瑟琳認為冬季意味著饑餓和黑暗,這時候燒死幾個罪大惡極的魔女正好給信仰添些柴火、暖暖人民寒冷的身驅。
現在彆說雪花了,屋簷的滴水獸還沒長出冰牙, 精靈們還有時間門給落葉的顏色分類, 本來應該有喘息的空間門,應該如同往年一樣……
黑馬輕靈地跨過障礙物,被女巫野放的馬兒排斥人類, 形如鬼魅,迅猛無聲,無怪乎被稱作黑魘,不少人往往壟罩在影子下時才嚇得避退,蒔蘿整個人隨著馬兒騰空而起,心臟也漏了一拍。
不、早就不一樣了。
黑暗提早來了,狼群、血瘟、戰爭,每一件事都在挑戰聖堂的權威。大地卷起失控的野火,至高神的光芒正日漸委靡,猩紅詩人的預言無異於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站在聖堂的角度,自然是時候重新點燃淨化一切的聖火了。
蒔蘿下意識催促黑馬。明明是碧藍的晴空,她卻感覺不到溫暖,太陽比月亮更遙遠,彷佛是隔著透徹的冰河,在聖城上空映射著虛假的光。
她怎麼能忘記,這裡的人已經習慣用女人的血肉來取暖了。
寒冬提早降臨,危塔的罪犯一直是準備好的祭品,被冠以罪名的少女就像塗上蜂蜜的羔羊,至高審判就是一場安定民心的獻祭,現在正是時候!
蒔蘿恨自己放太多心力在穆夏身上,渾然忘了自己正待在聖城這座巨大的食人機器。
黑馬沒有辜負自己的期待,她很快就看到競技場的石柱,卻不得不放慢速度。
今天是比武大會的決賽,人頭擠得像是傾巢而出的蟻群,每個人都等著一睹冠軍的風采。怪不得聖堂會改變主意選在今日,沒什麼比獵狼大英雄奪得勝利後,用邪惡的魔女做煙火更能鼓動人心了。
這不隻是一場獻祭,還是一場盛宴,卻是以少女的血肉為食。
【蒔蘿,沒事的,女神會保佑我們,那個叫凱瑟琳的女孩被帶走前是這麼和其他人說的。】月精靈如一片雪花,輕聲落在肩上。
蒔蘿點點頭,她看著擁擠躁動的人群,一顆焦急的心像泡入涼水。
少女冷靜下來,手下虛透的月光衣袍重新顯色,鮮麗的金綠二色宛如陽光下舒展的樹蔭,自然而然落在身上。蒔蘿不忘拿出那枚沃四瓣金葉徽章係在胸口,再一抬頭,她已經是一個身披綠袍的沃頓家族的人。
就像奧莉維亞說的,蔚藍港口有陽光和空氣,以及欣欣向榮的四瓣草,她沒有在群眾裡等太久,就有同樣身穿四葉紋葉的仆從過來接引。
蒔蘿正要讚歎這效率,仆從就急匆匆說:“天哪!妳穿得也太樸素了。算了,加妳一個正好,也來不及找其他接替了,妳快換裝吧。”
說著,就塞給了她一把長杆的大旗。
蒔蘿:???
直到旗子展開四片金葉,被掛上一堆棱羅綢緞的蒔蘿才想起來騎手這個職業,或者也可以稱做“旗手”。
帝國女王身邊時常有穿著華麗的女騎手駕著駿馬、執旗伴駕,沃頓做為一個大家族家族自然也不缺這樣的排場。騎手肥馬輕裘,除了繡有貴族家徽的旗幟,不須配戴任何武器,他們代表的是貴族出門的陣仗,也負責在比武大賽間門隙繞場,以彰顯家族富裕和威望。
蒔蘿沒想到自己陰錯陽差領了個不錯的身分,乾脆默認下來,跟著仆從指引的方向前進。
場上煙硝退散,仆童正忙著清理地上的長/槍和盔甲殘渣,顯然剛結束一場比武不久。時機捉得正好,衣飾華美的騎手們手持一麵麵家族旗幟,胯/下的駿馬覆滿綺麗的絲綢和天鵝絨,彷佛大片彩雲飄入會場吸引觀眾的目光,同時也為雜亂的武場拉下中場休息的簾幕。
蒔蘿一下就找到沃頓的隊伍。
隻能說不愧是沃頓,少女膚白的象皮甲係上純銀護甲,翡翠綠的天鵝絨披飾上滿戴金葉子,哪怕不落地的靴子也是稀罕的銀藍貂皮。沃頓的騎手團是少數全女性,高挑苗條的女騎手揮著金綠二色的旗幟,宛如迎光婆娑的綠蔭,每一個都風姿綽約,舉止優雅,似乎是在參加一場馬上的宴會,經過的觀眾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先前凶暴的黑魘表現得意外得體,一路上穩穩帶著少女騎手,優雅穩健的步伐沒有引起任何懷疑,順利混入旗手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