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詩人的歌謠可以預言災難, 但蒔蘿忘了一件事——誰說災難隻能有一個。
繼狼人、吸血鬼伯爵,不祥紅月後,大洋女神也正式加入戰局, 請收看聖城一百種滅亡方法!
蒔蘿胡思亂想著, 不知是該先默哀一分鐘,還是鼓掌這遲來的報應, 就聽一個女人朗聲道:
“自從我們被驅逐出蔚藍港口後, 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說話的海女巫很年輕, 嘴唇豐厚, 黝黑的皮膚像烏木一樣光滑油亮。她身上的紫色絲袍綴滿光彩燦漫的水珠,乳白帶一點盈潤的黃, 原來是用象牙磨成的一顆顆珠子。蒔蘿猜測她就是象牙海峽的苦水祭司。
女人撥弄著象牙珍珠手串, 毫不掩飾幸災樂禍:“背約者的下場就是被大海傾覆,隻有海水才能熄滅貪得無厭的野心。”
“背約者?”
提蘭娜瞪了她一眼, 轉身向蒔蘿解釋:“殿下,這是古老的故事,我們甚至無法確定那麵泥板的真實……”
海女巫手上的珍珠發出清脆的嘲笑:“故事?當綠仙女活在自己的世界, 泡在美酒和鮮花跳舞, 月女巫以森林為限,永遠跟著天上的星辰冷眼旁觀,隻有我們海女巫背起重任流轉世界,替人類收拾爛攤子!”
少女灼熱的目光讓提蘭娜歎一口氣, 女巫無法抗拒任何女神:“請殿下原諒塔拉的無禮。那是很久以前的傳說了, 隨著一塊泥板流傳下來的契約。那是在至高神信仰出現前,當時海女巫還控製著蔚藍港口,我們雇用了一批人類,交付了錯誤的信任……”
海女巫接下來的話比任何詛咒都還可怕——
“那寫在泥板上的名字就是如今記錄在至高神律上的十三聖徒。”
“什麼!”蒔蘿瞪大眼睛。
“十三個貪婪的騙子, ”塔拉死死捉著珍珠守串,忍不住咒罵:“他們背棄契約,覬覦不屬於人類的力量。聖城本該是白石骨頭搭建的安樂之墓,他們是守墓人,卻褻瀆了墳墓,打擾祂的安眠。”
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傾吐出來,提蘭娜也不再阻攔她,她沉重地點點頭:“我們用熱金和美酒做成血液、七彩的山石做軀殼、大鐘是永恒不變的心跳,我們讓祂得以沉眠,讓祂活在虛假美好的夢……一切都是為了安撫那位不幸殞落的神靈。”
“他們卻褻瀆了神聖的存在。我們給過那些背約者的後裔無數次機會,他們卻反客為主,驅逐我們,甚至燒死無辜女人,先知莎曼女士更是為此犧牲。無知的人就像失控衝向懸崖的羊群,怎麼拉都拉不回來。”
蒔蘿看著這些強大美麗的苦水祭司,不敢置信:“為什麼不尋求其他女神信徒的幫忙?”
若是月女巫和海女巫聯手,聖城早就掀翻了,誰管那些羊群要不要跳樓。
“女巫進入聖城會失去力量,那是屬於他神的領域,信仰海女神的我們在那裡會失去大海的庇護,無異於飛蛾撲火,我們更不想害死其他同胞。正因此我們才需要人類的幫忙。偽神信仰建立後,有些聰明的術士為了探究真相,便協助我們繼續安撫那片土地…….”
塔拉冷笑一聲:“飛鳥鐘響了整整數百年,都蓋不過女人在烈火的慘叫,那些知曉謙卑和真相的術士死於自己人之手,地下的屍骸都泛黃了。我們做得夠多了,我們已經容忍他們太久了!唯有大海才能淨化一群以神明屍骸為食的蛆蟲!”
海女巫止不住情緒,數顆象牙珍珠應聲扯斷,滾滾如淚珠掉落。
提蘭娜輕聲歎一口氣,她對蒔蘿說:“殿下,我們並非為了複仇。大洋女神的智慧無法被凡人所理解,就像暴雨本意是為了大地解渴,但難免會淹死一些出現在錯誤地方的小動物,萬物正是因此繁榮成長,世界才得以維持。”
那一城池的人就是出現在錯誤地方的小動物。與激動的塔拉相比,提蘭娜的冷靜實則是一種近乎女神的漠然。
那份古老的契約真假毫無意義,她根本不在意那些愚蠢無知的異教徒。作為女神信徒,海女巫隻要遵循大自然殘酷的法則,屢行與神明的契約,讓大海洗淨災難,繼續運轉世界。
“為了阻止更大的災難,我們必須有所犧牲,這是公平的契約,一切都在大洋女神的見證下。”
這位海女巫雙眸湛藍,絲毫不見陰霾,大海的意誌便是她的意誌,蒔蘿看出她是所有苦水祭司的領頭,而她絕不會改變主意。
蒔蘿沒有驚訝,或是說她已經冥冥中有所預感:“真正傾覆一切的災難指的是聖城底下的祂。”
提蘭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生命和死亡是最神聖的交易,一旦被打破就會帶來可怕的後果。薩夏僅僅隻是死人複活就帶來了肆虐大地的血瘟,聖城底下的那位甚至本該就是不朽的存在,當祂殞落之時就注定今日的到來,那是比死而複生的人類更加可怕的東西。”
那是一位殞落的神明,當猩紅詩人用歌聲讚揚祂的降臨,祂的複活就注定是災厄。
“祂到底是誰?”
“我們從沒有資格知道,但妳可以。”
苦水祭司帶著蒔蘿繞開了珊瑚石座,蒔蘿這才發現後麵藏有一道金屬扣環的艙門,周圍的地板沒有太多綠藻生長,顯然時常被人打開。
“海底可以埋葬很多秘密,陸地曾經是大海,大海曾經是陸地,那時候連人類都不存在。”
門後是幽黑的洞口,蒔蘿一進去就浸在鹹腥悶重的空氣中。
曲折狹窄的通道像是通往海怪的喉嚨,不知在何處的水滴聲濕黏得叫人頭皮發麻,寒意無所不在。直到海女巫用鯨油點燃火把,蒔蘿才看清楚這竟是一座隱密的岩窟,就藏在廢船的遺跡下。
“第七任百花女王,在克勞蒂亞陛下還不是女王前,她是一個喜愛探險和美酒的公主。但她走得太遠,迷失在汪洋大海之中,找到了一些不該窺視的東西,這才困在暴風中。”
不該窺視的東西。蒔蘿心頭一跳,下意識想借著燈火打量。但岩窟什麼都沒有,光滑的石壁不見綠藻和藤壺螺貝,幽閉的空間隻聽得到水滴聲和呼吸聲,那是一種如螞蟻啃噬般的死寂感。
蒔蘿本能覺得不安,她不由自覺地看向其他大女巫。她們麵色是不輸石壁的慘白,但依然挺直腰背,走在最前麵為少女帶路。
蒔蘿在火光下睞起雙眼,她雙眸逐漸適應了黑暗,看得更清楚了;周圍的岩壁結滿閃亮的晶石,在火燭暈黃的光圈外明明滅滅,宛如藏在暗夜的星辰。
月精靈好奇地在空中盤旋幾圈,給她帶來一小捧雪白的石屑,指尖摩娑著一種熟悉的觸感。
令人窒息的空間終於在下一個窄口豁然開朗,滿滿的水氣撲麵而來,一條銀光閃爍的地下大河就靜靜橫躺在眼前,晶瑩透亮的水麵忠實地映出女人們的麵容。其中一個苦水祭司卻麵露難色道:“這裡是我等守護的禁忌水域,請小心,殿下,千萬彆碰到水了。”
河邊隻擺著一艘簡陋的小船,沒有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幾塊拚成的木板,搖搖欲墜。海女巫來到蒔蘿身邊,正想著怎麼解釋,對方已經抱起白鵝,毫不猶豫就抬腳站上去。
空蕩的小船本來搖搖晃晃,但坐上人後,竟漸漸穩固下來,最後奇異地在水麵上戴起六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