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肯帶著蒔蘿進入聖堂內部, 有幾個青銅騎士從暗處提著銀劍走出,確定是兩個人後又重新埋伏回去。二人再往前走,裡麵已經有不少黑衣術士避難。
他們就像群聚的烏鴉一樣在角落和窗口研究交談著什麼, 一有人進入,全部轉頭齊齊看過來,緊繃的表情和身形似乎隨時化為鳥獸散。在杜肯打了個招呼後, 他們放鬆下來又回去繼續琢磨東西,
蒔蘿忍不住問:“他們還認得出妳啊。”
杜肯冷哼道:“他們隻認知識, 三十二種煉金秘方隻有我知道,沒有我,他們都得在外頭等死。”
蒔蘿打量這個臨時避難所,華而不實的彩玻璃窗全都被打破, 玻璃碎片被澆上融銀, 插在窗口和一些破洞處做陷阱,而唯有水晶冠冕的聖道師才能踏足的聖壇上此時立了一口大鍋,術士正在用不同顏色和溫度的煉金火罐,試著融化銀燭、銀錘等銀製品。
蒔蘿還發現本來潔淨的白石地麵和牆壁畫滿了符文,似乎是用融銀和紅石畫出的結界, 跨過去隱約可以感覺到一絲薄弱的力量穿過身體, 雖然連最低等的魔物都無法抵擋,但哪怕能拖延兩三秒都有警示的可能。
隻能說不愧是術士, 在短時間內就建立好避難所,做出對應的武器。如若那些的聖道師和貴族是傻乎乎的羊群, 那術士當真是風雨不倒的堅韌草苗, 平日任羊群收割,但當狼群來襲,他們還真的硬生生挺過了。
蒔蘿收回目光, 不忘提醒杜肯:“現在的狼人不怕銀了。”
杜肯沮喪地捉捉腦袋:“我注意到了,但對人狼和一些異變人類還是有點效果,雖然不多…….”
他忍不住破口大罵:“該死的!誰知道霍爾卓格什麼時候養了這頭怪物,一隻穿著銀盔甲的狼!我早就知道那小子有問題,卻還眼睜睜看著一群傻子親手把狼放進來!”
術士腦筋動得快,瑩藍的大眼睛像是檢視著汙垢的水晶片,他直直看著黑發少女質問:“蒔蘿女士,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當初霍爾卓格進城熱熱鬨鬨,彷佛至高神下凡,所到之處都是人。杜肯不用監視他,就知道對方的動向,自然也知道他當時進城時帶了一位從東岸來的美貌少女,還不分場合熱烈地追求對方。
“知道又如何。” 少女漆黑的眼睛毫不閃避,大大方方承認。
她的外表如那些神秘精明的海對岸的藥士,而內底是侍奉強大古神的女巫一族,都是術士窮極畢生所追逐的智慧象征。
杜肯定定看著她,最後歎一口氣。聖城一直在追殺女巫,前不久還把港口藥士全部驅逐出去;前者擁有驅逐狼人的強大力量,後者有著奇妙的知識可以抵禦瘟疫,所以說聖城落在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黑發少女隻是如同其信仰的女神一樣,冷眼旁觀著這座城的報應。
“不過我可以幫你看看那些變成人狼的朋友。”蒔蘿早就聞到了那股腥味,也注意到聖堂內部的青銅騎士比外麵多,顯然是在防備著裡麵出什麼事。
海女巫本就有和術士合作的先例,她也一直記得對方在審判之日上,不怕死地出頭捍衛無辜的少女們,雖然是傑洛夫大人的命令,但也隻有杜肯這樣想法開明的人才有這種膽識。
而且……蒔蘿看著眼前的“女人”,暫且不管意願,願望實現了,杜肯可以勉強算上她的臨時信徒,她多多少少還是要付些責任……咳咳。
聽到女巫開口,杜肯立刻忘了那些沉重的念頭,他急匆匆地帶著蒔蘿來到青銅騎士把守的地窖。
一踏入入口,就可以聞出多種藥草混雜的腥味,裡麵密不透風,窗戶全被封死,儘可能遠離月光,隻有幾個黑衣術士拿著螢亮的石燭在照明研究。
麵對術士們懷疑冷漠的目光,杜肯為蒔蘿介紹:“她是一位女賢者。”
聞言,術士們眼睛放光,就彷佛聖道師看到神像一樣,頓時齊排排往後站,順從地給蒔蘿讓出一條路。
知識就是力量,煉金術本就是巫術的仿品。當聖道師稱呼女巫為魔女,隻有術士會私下尊稱她們為女賢者,因其擁有著的魔法就是最神秘的知識,足以比擬一位大賢者。
繼海女巫的降神儀式後,蒔蘿再次體會到神這個職業的巨大壓力。她稍稍動一動手,一群術士就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著奇跡;她隨意看向一個地方,他們就蜂擁過去研究牆角藏著什麼寶藏。
最後蒔蘿隻能拍了拍灰塵,強忍住打噴嚏的衝動,就怕嚇到這群烏鴉,以為她要施什麼毀天滅地的黑魔法。
螢石的光源很微弱,但蒔蘿還是看清楚了,那些詛咒的受害者被銀鏈吊在半空,他們已經麵目全非了,臉部幾乎完全被獸毛覆蓋,下肢暴突出野獸的腳掌,此時正些微地抽蓄掙紮,似乎正處於一種半昏半醒的麻痹狀態。
杜肯在旁邊搗弄著一堆瓶瓶罐罐,裡麵有蒔蘿熟悉的魔藥味,是女巫的配方。
“我曾經花了大錢從綠仙女裡得來烏頭汁配方,聽說可以麻痹魔物,暫緩人狼變身的痛苦,以前從沒成功過,還以為被騙了,沒想到這一次一次就成功了!”
女術士興奮地拿起藥針,又往幾個吊起來的人狠猛戳幾針,完全不理會對方的掙紮和痛呼,比起救人的護士更像是宰豬場的屠夫。其他術士佩服又欣羨地看著他動作,不時還低頭往羊皮紙上抄寫什麼,大概在記錄藥效吧。
蒔蘿在角落默默旁觀著,一時間不知道這些科研狂人是真心要救人,還是拿人當實驗對象,更可能是兩者兼有。
她提醒:“烏頭汁有劇毒,這不是長久之計。”
女人歎一口氣,扔下手上的藥針:“我們現在也隻有這個辦法可以暫時控製他們,不用烏頭汁,他們離發狂就越來越近…..”
杜肯來到其中一個人麵前,那人是一位銀騎士,一身銀光燦燦的鎧甲竟是從頭到腳完好無損,沒有被講究實用效率的術士扒光。蒔蘿注意到這人的狀況最好,他半張臉還看得出人類的輪廓,此時五官正痛苦地抽痛,嘴巴一開一闔,似乎在呢喃著什麼,蒔蘿湊近一聽——
“……在叫我……王在叫我…….不能回應……不能回應…...”
蒔蘿佩服地看著這位銀騎士,半狼之身竟然能抵禦狼王的召喚。
一向沒心沒肺的杜肯語氣憂傷道:“巴洛,我的朋友,我隨便扔給他一個女巫的護身符,似乎起了不少用處,但轉化還在繼續,隻能用烏頭汁儘可能推遲。”
蒔蘿目光掃過這些完好無損的術士們,忍不住問:“你們都有女巫護身符嗎?”
杜肯皺著眉:“沒有,聖學院大部分的人都在這裡,變故發生我們就迅速撤離了,也許真的有神保佑吧。”
少女忍不住笑了:“也許剛好相反,你們……不是很虔誠的至高神信徒吧。 ”
術士們你看我我看你,他們老早就把地上的聖堂拆了,漆銀鍍金的聖像現在全都融在大鍋煮得冒泡,至高神彆說保護他們了,現在應該恨不得把他們燉鍋煮了。
不過這也隻是蒔蘿的猜測。她記得雅南告訴她,穆夏正在奪取克萊奧的神權,他身上同時擁有原初之狼和原初之神的力量——那曾經守護人類的神權,如今就是毀滅他們最好的武器。
至高神是建立神屍骸上的信仰,人類又是背負原罪的後裔,這當中的至高神信徒根本就是寄生在腐屍上的蠅蛆,完完全全是穆夏手上的玩物,任他揉捏。
蒔蘿簡單帶過:“飛鳥鐘是海女巫贈送給你們前輩的禮物,你們長年聽著飛鳥鐘或多或少都受到些許庇護吧。 ”
她說著,就伸出手掌,輕吹一口氣,螢蟲般的光芒從掌心飛出,術士們屏息地看著,深怕一個喘息就打斷女巫施法。
室內流光溢彩,彷佛憑空滑出無數流星,術士的眼睛都快追不上了,星火般的光環繞四周,少女伸出一隻手,撚著光寫下一個符文,所有光點立刻就化作霜糖般的雪花降落,蒔蘿熟練地操作著神術,就像她常常給孩子們吹的美夢一樣。
效果很快,本來還在掙紮哀號的人狼們一個接著異個垂下腦袋,他們閉上雙目,呼吸變得平穩,似乎暫時陷入沉睡。
蒔蘿見有效,忍不住鬆一口氣,多虧杜度肯給她的靈感,如果大雪使人陷入沉眠,從而避開詛咒,那她也可以讓這些人狼陷入更深層次的夢,暫時切斷黑狼王的召喚,停止轉化,就像杜肯說的,在舊神的夢裡有兩種力量在抗衡——女神和魔王。
巴洛爵士的表情不再痛苦,他混沌的眼睛閃過一絲清明,黑發少女的身影映入眼底。
熒光沒入頭頂,年老的銀騎士突然回想到很久以前的往事,那時他所效忠的銀騎士長是真正忠貞和榮耀的化身——尤利塞斯,他最驕傲的侄子,帝國最鋒利的銀劍,卻背叛了他的信仰和女王。帝國通緝他,聖堂銷融他的銀盔甲,叛逆的騎士用銀劍抵擋追殺來的銀騎士,曾經的親友和同僚刀劍相向。
麵對他們聲嘶力竭的質問,明澈的銀劍映照出男人冰冷堅定的臉,他說他問心無愧,因為他看到了真正的神。
“女神…… ”原來如此,年老的銀騎士輕歎一口氣,闔上雙眼,露出一個算是安詳的睡臉。
地下室很安靜,隻有人狼平靜的熟睡聲,沒有人敢開口,深怕打斷這個神聖的時刻。
最後是蒔蘿再也忍不住,哈咻哈咻好幾個噴嚏,等她緩過來,術士們爭先恐後擠在出口瑟瑟發抖,好像她是什麼噴火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