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蒔蘿強忍著興奮。他果然聽得懂人的語言。
就像給孩子一顆獎賞的蘋果,月女巫耐下心教導:“這個時候要說——想要。”
蒔蘿逐字念著:“蒔.蘿,我.想.要.喝。”
精靈張開嘴,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一口咬住玻璃瓶。
“你在做什麼啊!?”蒔蘿目瞪口呆,更可怕的是手上的玻璃瓶發出脆弱的呻/吟,瓶身竟開始出現裂痕。
香澄的酒水順著瓶身裂縫絲絲溢出,女孩手忙腳亂,拚命用手和舌頭接著,最後隻能趕在漏光前,一鼓作氣灌完一整瓶。
喉嚨一片熱辣,濃鬱的蘋果香充盈著口鼻,蒔蘿熱燙著臉想起來了,試作品至所以是試作品就是因為過高的酒精濃度。
“想……要。”陌生的聲音異常沙啞,就像乾渴的旅人發出最後一絲呼吸。
蒔蘿顧不上驚喜,她現在隻想打人。這哪來的熊孩子精靈?不是玩泥巴就是咬玻璃。
濕黏的酒水滲入玻璃劃傷的傷口,手掌發出火辣辣的疼痛,蒔蘿強撐著身子想去找解酒藥草,她的手卻突然被抓了過去。
“想要,蒔蘿。”這次他的聲音乾淨得像一滴水。
與人類男孩無異的精靈親吻著女孩手掌的傷口。蒔蘿感覺自己的手成了一隻烘烤在火架上的小動物,熱辣辣的疼痛被裹上柔軟的蜜,男孩死死捉著她的手腕,小口小口舔著蘋果酒液——連同女孩的血,似乎兩者沒有區彆。
這是精靈的惡作劇嗎?渾身的血液都在隨著酒精的熱度蒸發。不知邊界的純粹讓精靈宛如一隻天真的野獸,因為饑餓,所以進食;因為想要,所以索取。
細嫩靈活的舌尖從手指到柔軟的掌心,包括指縫的薄肉都不放過,細細密密,彷佛爬滿貪吃果蜜的小蟻,偶而尖尖的犬牙刺了幾下,卻又很快覆蓋上柔軟的唇瓣,又像是彌補似,多舔了幾下。眉眼昳麗的精靈捧著女孩的手,純粹的舔舐不帶絲毫討好和誘惑,異常專注的動作竟有一種與人類相似的虔誠。
空氣悶燒著躁動的熱意,幾隻夏夜的飛蛾被烤得焦脆,熱烈的犧牲讓火焰綻放得更加美豔。熟金色的空氣宛如融化的蜂蜜,浸潤著所有異體接觸的感官。
烈酒和毒液差不多,心臟跳得越是厲害,四肢就越發癱軟,蒔蘿頭暈目眩著。說不清是不是酒精在作祟,她似乎沒有力氣抽回手,又或是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
“臟死了,快放開…….”她感覺舔她的分明是一隻小狗。
這麼一想,蒔蘿終於忍不住發出笑聲,媽呀,真的太癢了。
雙手似乎漸漸恢複控製,女孩下意識伸手往那頭金毛揉了揉,就像每一次安撫狗狗道: “乖,聽話。”
獵物無意中奪回了權柄,金毛腦袋抬起頭,秀密的睫羽下豔凝著光,就如女孩腕上垂掛著的琥珀,濃鬱的蜜綠流淌著攝人心魄的光彩,無知的螻蟻便是如此溺斃其中,月女巫突然清醒了一瞬。
孩童般的麵容依然是那樣無辜純潔,但這次,下唇一片豔紅,像極了吸血的精怪。
精靈終於露出與人類一樣饜足的表情——他笑了。
醉醺醺的月女巫看得有些楞神,遲鈍的腦袋接收不到危險的訊號,女孩反而從蘋果酒吸取著奇異的勇氣,她突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成就感。
就像木匠看著活過來的小木偶,本來如同草木般笨拙的精靈正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他會穿衣服、吃熟食、說話、現在還會微笑,蒔蘿不禁想著他以後還會變成什麼樣子。
又有幾隻飛蛾被火光吸引,燃燒的餘燼宛如新生的螢蟲,蒔蘿暈暈糊糊地打了一個小嗝,哪怕隱約覺得不對,但她看著手腕上的琥珀,還是覺得很美麗,很喜歡,很……想要。
“我不給你找翅膀了,我要給你取名字!”
不演了!這是她撿到的精靈,就是屬於她的。
小女巫理直氣壯,卻又像是在分享著秘密,她壓低聲音,偷偷對著精靈笑著說:“這是安柏告訴我的——最古老的契約魔法喔。神給予人類取名的權利,所以我們才能馴化萬物…….所以隻要給你取了名字,你就跑不掉了。同樣的,我也必須分享我的魔力和知性給你……這是很公平的契約,我可不是什麼邪惡的資本家女巫,不會虐待你啦。”
亮晶晶的的黑眸浸潤著酒意,女孩對著雞骨頭說得非常投入,一旁的精靈帶著染血的微笑,乖巧地聽她侃侃而談。
“這是我的承諾,你不需要翅膀,你隻需要我——月女巫,蒔蘿。我可以給你一切,隻要是你想要的——”
蒔蘿強撐著困意,她眨了眨眼睛,扔掉雞骨頭,轉身去尋找精靈的身影。
她一下就找到了。男孩的發絲泛著蜂蜜的金,濕潤的眼眸像是碧綠的葡萄,穠麗豐美的精靈彷佛吸足了春天的綠和夏天的光,蒔蘿感覺自己就像藏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寶藏。女孩暗暗在心底打定主意,得想一個美味加倍的名字!
不過她還是用僅存的良知提醒:“女巫的承諾就是永遠,你現在快逃還來得及喔……”
困盹的醉意陣陣襲來,女孩懶洋洋地打著嗬欠,下意識依畏著營火取暖,腦袋慢慢低垂。
“我給你一晚的時間……明天早上,我就要給你取名字……你就叫……我想想……”
絨絨的火像是一隻溫馴的小獸,醇厚的暖意從四麵八方包圍著她,恍惚間,蒔羅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樹洞。她埋入鬆軟的皮毛,嗅到了燃燒的橄欖油和草木灰,還有一絲絲羊乳的甜潤……那是乾燥的香皂味……那是……
“臟臟包……?”
臉頰微微一濕,半夢半醒的女孩太熟悉那種觸感,皺皺眉頭,想也不想就一掌拍過去:“臭死了,滾邊去,彆舔我……”
再一聲輕脆的巴掌後,整片黑夜寂靜無聲,直到又有幾隻不知死活的飛蛾被烤得喀擦焦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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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巫沒說謊,一瓶下去一覺天明,女孩從鬥篷下鑽出來,像一隻睡懵的小耗子,還搞不清楚天南地北。突然一隻貓頭鷹來個撲臉殺,嚇得她手足無措。
灰褐色的羽毛抖了抖不存在的塵埃,貓頭鷹蓬鬆著羽翼,身姿高傲,碩大的眼珠子冷冷盯著小女巫。
蒔蘿揉揉酸痛的眼睛,感覺渾身都不對勁,沉甸甸的腦袋讓她光是思考就覺得痛苦,隻能和貓頭鷹大眼瞪小眼。
這隻貓頭鷹好眼熟喔……話說這裡是哪裡?她在這裡乾什麼?
“嗨?”蒔蘿試著和貓頭鷹打聲招呼。
貓頭鷹似乎看煩了這隻醉鬼女巫,腳爪一躍,突然抓起地上的殘骸,便拍拍翅膀從女孩頭上飛過去。
蒔蘿趕忙起身去追,幸好貓頭鷹沒有飛太遠——它停在一個人的手臂上
那人從貓頭鷹腳下拿出一根粗大骨頭,嬌脆的聲音如微風細雨,卻無比清楚地滑過蒔蘿耳邊:
“妄想染指月光庇護的少女,自然慘死在月光下,死在月神降下的黑影。我看到潭裡的水變成紅色時,就知道詛咒成真了……低下的淫/物,活該。”
蒔蘿睜大眼睛,宿醉的腦子裡像裝了漿糊一樣,完全無法思考,隻能看著那對纖細的鹿蹄子朝自己款款而來。
盛夏的野玫瑰宛如紅寶石般妝點著頭上的角冠,美豔非凡的森林女妖以女王的姿態來到小女巫麵前:
“我在市集時就注意到妳了,我等了足足一晚,好不容易才等到那可怕的黑影離開。請和我來吧,月女巫蒔蘿,紫杉樹下的老祖母想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