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進宮不過就在一天之前, 梁氏再進甘露宮,心思已經截然不同了。
她看著在前麵引路的內侍,又看著兩旁高聳巍峨的宮殿,想著昨日與謝巒的不歡而散, 不知為何又想起來她送謝岑兒進宮那日她們母女二人乏善可陳的對答。
明明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此時此刻想不起來具體的話語, 卻能模糊又清晰地想起來那時候謝岑兒的漠然和不耐煩。
那時候她大半心思都還放在私自奔逃的謝巒身上,卻沒有太在意替謝巒進宮的謝岑兒的心思。
誰知道最後會是這樣情形呢?
若是能先知先覺——她想到這裡又頓住了, 不由得自嘲笑了一笑:她要是真能預知,恐怕心思也放不到謝岑兒身上, 她的偏心也許能騙得過彆人, 但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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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些事情,她已經走到了甘露宮外。
宮門口, 常秩與玉茉迎著。
梁氏認得她們是謝岑兒身邊如今得用的人,便點頭對他們笑了笑。
玉茉上前一步來, 帶著常秩一起對梁氏先行了禮, 然後溫和又恭敬道:“夫人,我們娘娘正在殿中等著您呢!請夫人隨我來。”
梁氏點了頭,便跟隨在玉茉和常秩身後,進了宮門。
甘露宮中, 庭院深闊,看起來是按照四季分彆種了花樹, 布置了山石, 還有池塘和泉水,遊廊從其中穿過,讓人無時無刻不感覺到皇家的精巧華美。
前一次來甘露宮時候梁氏是無心注意的,但這一次她不僅仔細看過, 還細細琢磨,一時間讓她感覺頗有些心驚肉跳。
“獨寵”這兩個字忽然就躍上了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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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知道謝岑兒進宮之後已經壓住了張貴人,也不是不知道謝岑兒敢在聖旨上落筆就是因為盛寵,但這些之前似乎都沒真正落到她心裡,是在此時此刻她真正看過這窮極奢華的甘露宮,才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可她卻並沒有那麼喜悅——也斷然沒有什麼與有榮焉。
她隻是突然之間就想起來已經去世了十餘年的侄女梁霙。
梁霙剛當皇後那幾年不也是在宮中獨寵?
還順利生下了廢太子陳麟。
可後麵結果如何?
若不是因為梁家勢大又有梁熙在,恐怕整個梁家都要跟著梁皇後一起完了。
她不認為陳瑄是什麼會為紅顏折腰的皇帝,謝岑兒不可能一輩子把陳瑄攏在手心。
所以……
她背後忽然乍起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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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胡思亂想的一路,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了殿中,她抬頭,便看到謝岑兒穿著一件簡單的常服,頭發隻是隨便挽起來,並沒有梳太複雜的發髻,靜靜站著正看著她。
“母親。”她看著謝岑兒對著她笑了笑,但笑意其實並沒有到眼底,聲音也隻是一貫的淡漠。
梁氏提起心神,上前一步,想要行禮時候便被謝岑兒伸手攔住。
“不必行禮,坐吧。”謝岑兒指了指旁邊的坐榻,自己後退了兩步,坐回了上首。
梁氏於是便在一旁坐下,等著宮人上了茶之後,才慢慢找回了自己原本進宮的意圖,她把早就想好的話在心裡轉了一遍,然後才徐徐開口。
“昨日我已經去見過你姐姐,雖然掃興,但這事情卻也不得不再與你說一說,免得你在宮裡麵,反而對外麵的事情知道得少了。”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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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岑兒拿起麵前的茶盞,隻淺淺抿了一口,安靜地聽著梁氏又一次說起謝巒。
其實這還是十幾個回目以來,第一次遇到梁氏在離開康都之後還回來,她們母女之間還能有再敘的機會。
這一次重生,似乎和前麵的十幾個回目都太不一樣。
也不知究竟是哪裡的小小細節撬動了之後關聯著的大變化,不過總歸也算是好事,她倒是不怕變,怕的是不變。
變,則是說明她這第十八次重生的確還能對所有的劇情線和世界線產生作用,她有大概率能夠在最後打破無限循環進入正常。
不變,則反應了其實她可以準備第十九次重來。
眼下所有局勢都已經在變,就說明了一切都在朝著她所想的大方向發展著。
一邊琢磨著這些紛雜思緒,她一邊分出幾分注意力去聽梁氏說謝巒的事情——隻聽梁氏道:“我現在也知道這親事不應也要應,聖旨是無可違逆的。但凡事都還是要往長遠了想,若將來謝家就是和韋家夾纏不清了,對謝家也不是什麼好事。再退一步說,對娘娘你在宮裡麵也是不利的。”
“逐出謝家斷絕關係的文書已經與大哥說過,大哥已經應下了。”謝岑兒看向了梁氏,“母親倒是不必太擔心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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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聽得梁氏呼吸一滯,她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在玉州時候謝嶽的確就已經和她說過了,她後麵準備著的話語一下子都卡在了喉嚨裡麵無法再說下去。
她原還是想著,若是能爭取一下將來,也算是對謝巒仁至義儘。
但話都到這裡了,便也再沒有爭辯的意義。
一切其實早就已經定下,她忽然感覺有些厭煩起來。
可也不知道是厭煩謝巒還是厭煩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