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道不同。
如今傾風殺了他兒子,該得是世仇了。
他一直身在界南,清心寡欲,即便二人分彆時話說得狠絕,也隻當是分流雲散,人各不同。
經年未見,再聞音訊,便是生死依托的摯友與自己結了殺子之仇。陳冀心中所想所感,必然不同他這一聲淺談來得那麼簡單。
傾風將碗放到邊上,撿起地上散落的乾柴,一根根往火光裡堆。很快手邊就空了,火光大盛,燒得鍋中白粥鼎沸。
陳冀將鍋取了下來,看出她神色中有些微黯然,新奇道:“你後悔了?”
“若是會讓師父傷懷,確實是有些遺憾的。”傾風拍了拍手上的沙塵,不知哪時候沾上的碳漬,兩隻手都糊黑了。她往衣服上一擦,笑容混不吝地道:“不過我不後悔。紀懷故該殺。世人不敢殺,我這樣的亡命之徒有什麼好怕的?”
陳冀見不慣小姑娘這麼邋遢,把自己的外袍扯了回來。
傾風又問:“師父你說,紀欽明不會派人來界南找我報仇吧?”
“我怎麼知道?”陳冀不甚在意地回,“不過派人來殺,總不能是空手來的。”
傾風期待道:“也是。界南久無來客了。”
二人又烤了會兒火,等火光寂滅,暖意退去,陳冀一丟手上的木柴,撐著膝蓋起身,說:“該回了。”
傾風去溪邊打了盆水,澆透餘燼,跟在陳冀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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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這次傷得太重,晚秋一場大雨,寒意浸人,傾風就開始病了。
屋外草木搖落,傾風躺在床上,聽著外頭聲繁而勢沉的雨水,砸落在水缸、蓬簷、枯枝、石桌之上,敲出高一不一的奏響。偶爾揚起頭,透過窗格,不知是夢是幻,好像看見一個在風雨中徘徊行走的人。
不過更多時候是孤寂冷清的秋意,群鳥俱寂,寥落無人,隻有陳冀守在她屋前,手裡拿著把刻刀,摩擦出一道道低沉而粗啞的刨削聲。
界南素來是這般蕭瑟,傾風閉著眼睛,夢裡都在想,如果自己走了,陳冀就該是一個人了。
他要怎麼辦?練劍的時候,連個聽聲的都沒有了。
大概是她求生的念頭太強烈,於是隆冬過後,天氣轉暖,她又好了起來。
陳冀在她屋裡生了炭火,將幾盆快被凍死的植株也搬了進來。
開春之際,傾風又把它們搬出去,發現那些小東西有幾盆已經死了,根都爛了,也有幾盆又抽出了幾片新葉。
晴日的早晨,南城刑妖司的人前來拜會,給他們送了些禮物和湯藥,還給傾風帶了兩封信。
一封是林彆敘等人留給她的,給她說了陳氏那姑娘後續的安置情況。
另外一封是狐狸留的。信紙中間印著一個掌印,上麵極豪放地書寫了兩個大字:救我!
傾風看完就把它燒了。
“誰的信?”陳冀拎著把帶泥的鋤頭從院前走過,問,“你的朋友?”
傾風說:“那隻聒噪的狐狸。”
陳冀立即沒了興趣。
傾風坐在炭盆邊的小矮凳上,想給那刑妖司的青年燒壺熱水,過了會兒,又說:“要不還是把他帶回來吧,他在這兒也挺熱鬨的。先生沒必要非把他留在京城吧?”
陳冀忙碌地走來走去,把鋤頭放好後,又將自己的行李拿出來。
他沒幾件好衣服,都是穿戴了多年的舊衣,有些磨破就磨破了,他漏風地穿著。有些好歹打了補丁,不過手藝粗糙,看著更為寒磣。每次出門,他才會把傾風給他買的好衣服拿出來。
屋裡掛著最多的是他閒暇時刻製的木劍。從他將原先的佩劍賣了之後,就一直是用的這些木劍。
少年時的張揚似乎都在他的鈍刀下被磨去,日複一日的靜心冥思,如今變得與那些劍一樣,普通內斂、深曲委婉。
傾風看著他動作,聽到他說“要出一趟門”時,也就沒覺得稀奇,淡淡應了聲:“哦。”
又問:“這次去哪兒?”
陳冀彎下腰,將新帶來的那些補藥也往竹箱裡裝,說:“京城刑妖司,你也隨我一起去。”
傾風愣了下,說:“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