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風哪裡管她, 抬手振臂便捶了下去,直敲了五六次才停。手中高拋起鼓槌,轉了兩圈重新握住, 轉過身來看向趙寬謹, 滿臉無害地笑道:“不止如此, 往後你找我一次,我就來敲一次。”
周師叔一上來就聽見這霸道發言, 表情險些繃不住。
這登聞鼓往常一年也不見得響一次,傾風來了之後,三天兩頭地過來敲一下。
彆說是住在殿內的白澤,連他都禁不住這份罪。
趙寬謹提著劍往地上一杵, 蒼白麵容上諷刺之意愈重,尖銳道:“先生為人族安危奔忙勞碌, 心窮籌策,若非要事,刑妖司諸人不願再耗其心力。你卻屢因瑣事前來騷擾。改日你吃不好睡不好, 是不是也來找先生?怎麼不乾脆讓陳冀把它抱回家裡去, 他們師徒一人有事沒事地敲著玩兒。”
“你一出現, 我確實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這不馬上來找先生了嗎?”傾風這人有勇且不知恥,對方越是冠冕堂皇地斥責,她麵上神情就越是平靜, 還能扯出個笑來與人談笑風生, “你也說了你是刑妖司的人, 我自然得去找先生。你若是真心擔憂先生,彆來煩我不就成了嗎?哪有你趙寬謹可以領兵威壓刑妖司,我就隻能任人宰割的道理?”
她甩著鼓槌往肩上一扛, 同是譏諷地道:“先生說得對,而今刑妖司是根不正、源不清,這肆意妄為的風氣便是從你趙氏開始。我今日不過是大膽陳言,補闕拾遺,助先生撥亂反正。”
周師叔平日是擅打圓場的,今日站在她一人中間,被憋得才儘詞窮,索性不管了。
轉頭看見柳隨月一臉乖巧老實地站在人群中,不由生出些許寬慰。那孩子話雖然多,但吵架遠沒有傾風利索,不至於噎得他胸悶氣短,算是笨得貼心。
不等傾風一人唇槍舌戰地再戰一場,前方殿門從裡推開。
這次出來的卻不是白澤,而是季酌泉。
季酌泉站在石階高處,朝下望了一圈,對著傾風道:“先生說,若是傾風敲的鼓,我來代傳幾句話。”
傾風舉起手中的鼓槌,示意她講。
季酌泉不急不緩地道:“先生說,小事自己解決。他近日忙碌,無暇分心,也不想管你的瑣事。”
趙寬謹心神大定,暗鬆口氣,朝前走了一步。
傾風心生不痛快,當下準備也給彆人找找不痛快,剛抬高手臂,蓄勢待發,季酌泉一句話又阻了她:“先生說,你要是再敲一次鼓,他就罰你在這兒敲一天。”
傾風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趙寬謹輕嗤一聲:“陳傾風,你想輕易借先生的威勢,先生豈會縱容?”
季酌泉轉向她,淡淡道:“先生還說,誰若是再激傾風敲鼓,拉去鞭笞三十,杖責五十。”
趙寬謹表情一僵,尚來不及做出反應,傾風那邊已經樂出聲來:“敲一天鼓,換你半條命,值啊!”
莫說三十鞭加五十杖,就刑妖司那海碗大的棍子,一杖下去就能打得人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縱然趙寬謹是習武之人,熬過一次刑罰也得元氣大傷。
季酌泉看著一人,等了片刻,問道:“還敲不敲?敲的話,我去找掌刑的師兄。”
趙寬謹似一棵枯朽的老木紮根在原地,握著劍身的五指骨骼外突,乾瘦嶙峋。即不出聲,也不動作。
眼見傾風甩著手臂要敲,周師叔趕忙勸道:“算了吧,趙師姐。枯榮有數,勞生無常,何苦執迷?”
趙寬謹咽不下這份苦,淒怨控訴道:“先生不公平!”
季酌泉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旋即道:“趙師叔,先生說,您若有不滿,讓我給您帶一句話。今朝持劍大會,無論何人作攔,皆可殺之。不管傾風是否參會,皆是我門弟子。紀師弟之死,先生已作裁決,您若再為此事糾纏——”
季酌泉橫舉手中長劍,麵無表情地吞吐出絕情一句:“我便斬你於階下。”
趙寬謹再開口已是哽咽,喉嚨似含著粗糲的沙塵,儘是從她心口揚出的死灰:“先生寧願殺我,也要袒護她?”
說著竟是笑了出來,眼中淚水不可抑製地湧出,腳步虛浮地走了兩步,身形晃顫,像是將根從土裡拔起,無處可依,隻能隨風雨飄搖。
“我又做錯了什麼?我生來就在刑妖司,勞苦一生也算儘心儘力,緣何要落得如此下場?”
周師叔斟酌著開口道:“趙師姐,不是先生要袒護誰,您又何嘗不知對錯?莫要困於心魔,自毀自誤。”
“你不必同我說這些道理,我明白先生是什麼意思。先生既覺得陳傾風能成大事,我認。偏偏是她,算是我母子活該。”趙寬謹哭笑著鬆開手,任由配劍摔在地上,“我等著看他們陳氏,如何再改這天地格局。”
周師叔上前撿起她丟的劍,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隻失望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