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飛退一步,撤到遠處,引得周圍兄弟跟著齊退。
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拚了老命去看,才發現裡頭還有一層藍色的門簾。
壯漢狠狠眨了下眼,再次上前,手指鬆握幾次,豁然扯開門簾。
邊上的兄弟先他一步發出慘叫:“啊——!”
傾風幾人跟著跑到轎前,屈身往裡看,隻瞧見一具已腐爛多日的屍體。衣服被血水打濕,散發出一股惡臭,與剛背出家門時的鮮活有天壤之彆。
轎夫們瞬間荒作一團,有人踮著腳繞到側麵,將門簾重重放下,牙關打顫,問道:“現下怎麼辦?”
“那高人說不能落地,但這怎麼可能不落地?也不仔細說個補救方法。”
邊上住戶早有被吵醒的,被他們提前打過招呼,閉著門窗滅燈不出。
可此前的動靜難免會傳揚開,隻怕百姓聽聞,會更恐慌。
領頭青年渾然已是主心骨,斷然道:“都冷靜!去刑妖司,馬上去刑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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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外的弟子們聽得勃然大怒,抓著對麵的衙役們罵道:“好你們的!惹出事來了丟到我刑妖司,還在外毀罵我們!恁不要臉!”
“我說那天晚上你們怎麼如此不對勁,原來是有這樣的由來!”
衙役們也被說得不好意思,不過此刻畏懼之情勝過所有,慚愧與羞恥也就不多了,申辯道:“本該是你們刑妖司的官司!我們哪裡處理得來?”
傾風輕哂道:“找你們的高人去啊。”
一青年低聲說:“高人哪有那麼好找?隻他主動來找我們,不知去哪裡找他。”
說話間,再看幻境,倉惶的壯漢們已重新抬轎。這次轎身變得輕快,一群人健步如飛,在街上一陣狂奔,不肖一刻鐘便到了刑妖司門前。
擂鼓喚人出來。
刑妖司的師叔鑽進轎子瞅了一眼,出來見一幫魁梧大漢還在戰戰栗栗,真以為是保存屍體的法寶失了效,將他們嚇丟了魂。未再多問,直接命人找了口薄棺,將屍體裝進去,準備連夜送去城外,與先前那位落水的女子葬到一起。
差役們心中有鬼,不敢多言,安靜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動作。
在幾人合力將屍體抬出來前,傾風轉過視線,問:“下葬的過程有出什麼意外嗎?”
“沒有。”弟子回說,“瞧這小娘子可憐,我們給她裹了兩層新被套,埋進土裡,又燒了點紙錢,就回來了。”
為首衙役急促道:“可是事情沒完呐!董小娘子下葬之後,還是有人在夜裡見過她的鬼魂!我們將她屍體抬來,是想叫刑妖司幫忙斷尾,可你們什麼都不會!”
弟子們被他這一番愚昧發言弄得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鬱悶得很,跺腳道:“你——你們真是沒救了!又來找我們,又不信我們。你們十幾個人的腦子都湊不齊一個核桃大!”
林彆敘沒再往後看,兩指順著鏡麵背後的密文寫了幾道,數人眼前一花,睜眼後已回到內廳。
受傷的小妖正蹲在燈邊幫忙看火,單手捂著腹部咧嘴發出一句呻^吟。
他傷勢未愈,林彆敘怕引他情緒起伏,未拉他入幻境。
小妖聽見聲響,趕忙起身退回角落,一瘸一拐地小跑,靠在就近的一根木柱上,低著頭不敢看眾人眼睛。
傾風見他這慘狀,向來說話隨心所欲,此時更沒什麼好態度,出口全是怪聲怪調的嘲謔:“什麼鬼魂?這通弄虛作假的東西你兩遍了還沒看明白?要麼是那小妖隻有浮雲遮眼的本事,要麼就是存心嚇人,好叫你們自亂陣腳。你那腦子真不用嗎?一個鬼魂整日在城裡遊蕩,既不喊冤也不索命,怎麼?死後閒得慌?大半夜沒事出來逛逛?”
青年吃癟:“可是、可那轎子……”
“一頂轎子而已,也讓你們怕成這樣。”傾風嗤笑,抬手拍了下對方的胳膊,“圍毆小妖的時候,不是孔武有力得很嗎?那隻鬼還什麼都沒做,你們就軟如爛蝦了。有本事彆光欺負小的,找厲害的去。”
領頭的衙役將兄弟按下,抱拳一禮,說:“姑娘想奚落我等,隨時可以,眼下之重,是該如何解決此事。”
傾風說:“關鍵不就在你們說的那個高人?他苦心孤詣謀策此事,定然清楚前後因果。隻不知他這樣大費周章,究竟圖謀為何。”
傾風猜這高人多半是妖。
屍體會在一夜腐朽,該是奸猾小妖的法力本就要維持不住了,乾脆設個圈套引他們入局。
這夜轎子是無論如何都得落地的,之後再出什麼異象,便是官差們自己的問題。
特意命他們從城南一路擔到郊外,沿途目睹的百姓自會宣揚。弄出一番驚天的大陣仗,能叫滿城上下都信了鬼神之說,離間朝廷與刑妖司之間的關係。
好陰損的招,怕不是與刑妖司有什麼血仇。
傾風衝著林彆敘使了個眼色,想見識一下道士行騙的手段。後者神情自若,張口就來:“沒血了。再割一碗。”
一眾衙役們白了臉。不知是今夜輪番驚嚇,還是此前失血過多,他們隻覺身體虛軟,若再割林彆敘所謂的“一碗”,可能撐不到回去。
領頭衙役斟酌了下,道:“還是由我說吧,其實也不怎麼複雜。那高人是縣老爺的家眷為我引薦,照他所說,他是近來剛到儒丹城,遠遠見此地妖氣縱橫,知道要出禍事,所以繞道而來,想幫我們化解。”
他觀察著傾風跟林彆敘的反應,覺得這二人該是刑妖司目前能做得了主的人,可惜就算是隨心所欲的傾風,也叫他根本看不穿深淺。
“他聽我說完城中近來的怪事,直拍大腿說是大妖作亂。因董小娘子是被妖物所殺,那大妖的妖性還殘留了一部分在她屍體裡,才屢不安息。還說刑妖司裡的人道行太淺,連那點遮掩的把戲都看不穿。可惜他無意入世,我若想知真假,不如照他說的試試,反正他不收我的銀錢,不必怕他騙我。”
“他送了我們一頂轎子,就是掛著白布的那頂。再之後的事情,就如你們所見。”青年眼珠轉動,對眼前諸多信息還抱有懷疑,先一五一十地同他們講出來,“他讓我們更天背著董小娘子出門,因為彼時人境妖氣最弱。他在轎子上施好陣法壓製,隻要將屍體安穩抬到郊外墳地下葬,就能徹底封禁董小娘子身上的妖性。”
從他們的角度看,這高人簡直高節清風、不同俗流。說的話也句句在理。比隻會推脫還頻頻出錯的刑妖司可靠得多。
傾風問:“什麼妖?”
青年還在忖度,沒反應過來:“啊?”
傾風不耐重複了遍:“大妖作亂,他說是什麼妖?”
青年:“他沒說。他說是隻大妖,若叫出他的名,會叫他知悉。他需避其鋒芒。”
季酌泉哭笑不得:“那你多叫幾聲白澤先生的名,你覺得先生能應你嗎?”
青年不語。
他準備描述一下道人的長相,被林彆敘先行打斷。
“那道人想來不會以真麵目示人,看一眼也無用。”林彆敘說著望向傾風,想聽她決斷。
“還能怎麼辦?”傾風一揚眉,“找把鋤頭,刨墳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