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暗器襲得猝不及防, 傾風自餘光中瞥見一道被妖火拉長的輪廓,來不及看個真切,那表麵圓潤光滑的東西已破空而至,隻有眼珠能跟著微微偏轉。
她側身站立, 臉上還維持著說話時的表情, 唇角向上揚著, 吐出最後一個含在唇齒間的字,手腕已本能地斜了下去。
刀刃在幽綠火焰與銀白素月的交映下劃出一道弧形的冷光, 以比風更迅捷的速度, 呼嘯斬去,那股烈氣似將空氣都要點燒起來。
因知手上這刀劣質,且隻剩了兩寸長,傾風便用了足有七成的力。
待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後, 去勢已無法阻止。
——那居然是一粒半破碎的妖丹!
傾風瞳孔放大了點,一顆心半提在空中。眼睜睜看著刀刃落在妖丹的表麵, 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丹上幾條細小的裂紋在撞擊下瞬間蛛網似地延伸開,從橫麵的中心傳遞到刀身。
寬刀再次被震斷, 無數細小的碎片在空中迸濺開來。妖丹也裂成六七瓣, 分散的同時表麵釋放出一股浩大難擋的妖氣。
傾風感覺胸腔內的心臟躍過了最高處,開始往下沉落。
視線中妖丹的一粒碎塊擦過霍拾香尚存茫然的臉, 霎時融化進她的傷口。其餘的細小碎屑也在飛濺過程中燃成稀薄的妖火,彌漫在二人周圍。
等有弟子問出一句“什麼東西!”的時候,傾風手中的刀已隻剩下一截鐵柄。
轉瞬蔓延開來的這股妖力, 肉眼可見的與尋常不同,除卻那種近乎似無的淺綠,還有一種水性大妖特有的清透藍光, 此外更隱約閃現著一種陰邪的暗紅。一時間竟好似霞光,在夜幕中隱晦地流動。
傾風眨了下眼,發現大半妖力都在自發湧入霍拾香的體內,腦海中飛速轉過多個不知對錯的念頭,還在遲疑著要吸還是不要吸,腰身一緊,已被林彆敘拽了出來。
眾弟子荒作一團,隻幾人還能保持鎮定。
謝絕塵長袖鼓動,在傾風閃身退離的瞬時,將一道罡風打了過去,頃刻驅散盤旋著的妖氣亂流。
季酌泉的聲音也在下一息從五丈遠的街外傳來:“我來追!”
縱然幾人眼明手快,配合得天衣無縫,還是晚了一步。
那本就是蜃妖遺留的妖丹,與霍拾香身上的妖力契合,兩者相遇的一刹那,便如同火遇到風,勢不可擋地席卷纏繞到一起。將霍拾香本就孱弱的意誌驟然擊潰。
傾風頓感不妙,剛剛站穩,當即五指一鬆,丟開沒用的刀柄,並指成掌,朝前方拍了過去。
霍拾香那道形銷骨立的細柳身軀,在她的強勁掌風下隻飄起不足一寸,便又沉甸甸地落下了地。
抬起頭,雙目空洞地看向她,眼神渺渺茫茫,哪裡還有半分清醒樣?渾像個無魂的傀儡。
傾風手肘往後一推,示意林彆敘這半桶水快閃,甩了甩發麻的右手,還有心情玩笑一句:“娘耶,這是蜃妖還是刺蝟?有點紮手。”
謝絕塵搶過身邊一名弟子的佩劍,朝她擲了過來,嚴肅的聲音裡透著難掩的緊張:“正經點!”
傾風頭也不回,背著身抬手接住,挽了個劍花將武器從左手換到右手,叫道:“我太正經了!林彆敘,先將她身上的煞氣壓住!”
說著一劍刺向木樁子似站立不動的霍拾香。
林彆敘不知何時已退到牆頭,立在高處,長袖往後一掃,俯視著眼前戰局,說:“使喚起我,也不叫聲師兄嗎?”
他兩指間夾著白澤的妖力碎片,另一手托住萬生三相鏡,已在寸地尺天間布開一道渾厚的白澤威能。隨手一甩,兩件法寶離開他手浮在半空。
林彆敘提醒道:“即便我能鎮住她的煞氣,此時她身上妖力橫衝,也不定能恢複神智。整顆妖丹都碎了,叫她吸走了大半,她若隻顧發泄,殊死一鬥,可是要比全盛時的蜃妖還要強些。切勿大意。”
“明白!”謝絕塵高聲應了一句,挽起長袖,將手按在地上,橫眉瞪向那群還傻站著看熱鬨的弟子,厲聲道,“還不快跑!你們能對付得了?”
他右掌與地麵接觸的地方躥出數條墨字拚成的鎖鏈,纏住幾名行動不便的傷員,拖拽著他們急速後退,驚起慘叫聲一片。
事急從權,撤離的方式是有點暴力,可已顧不上會不會加重傷勢了。
其餘弟子終於驚醒過來,望著幾人如沙土遙望高山,躑躅兩步,知道自己留下亦不過是個累贅,咬咬牙留下一句:“多謝幾位師兄師姐!”,轉身匆匆跑了。
邊逃邊呼喊著知會外頭的官差跟平民:“將城南所有百姓叫醒,往北或出城避難!大夥兒彆睡了,快醒醒!”
行動前眾人是有清散周遭住戶的,可眼下觀霍拾香的實力,許要將更外圍的百姓都遷離出去才算穩妥。
林彆敘心安理得地坐下,無事可做,就對著傾風指點嘲諷:“那邊那位不要命的劍客,你可彆告訴我,你方才是想吸那道煞氣濃得都要發臭的妖氣。想必你一定是有九條命吧?”
傾風哪裡能顧得上他挖苦,一把新劍又被打得卷了刃,快要報廢。沒個趁手能用的武器,打架都要畏畏縮縮。
尤其霍拾香分明已理智全無,居然還懂點戰術,幾招對下來,知道傾風難打,想繞過她,往人多的方向追去。
傾風一刻不敢懈怠,死死攔在她跟前。
霍拾香出手沒什麼技巧,傾風的劍招走得也是樸實無華。一個靠著磅礴似海的妖力硬莽,一個靠著回山倒海的內勁回推,打得那叫直來直往。
謝絕塵在遠處焦灼走動,目光緊緊盯著二人的身影,想要幫忙卻插不上手。
……不,其實倒是也可以插得上“手”,隻是傾風嚴詞不要。
“霍拾香!”蜃妖的外殼堅硬無比,現下雖然沒有實在的蜃樓,但那股妖力撐起的防禦亦是難敵,傾風憑一把破劍輕易近不了她身,隻能大聲叫道,“霍拾香你忘了自己是誰嗎!”
淩冽的劍氣與那銅牆鐵壁般的妖力相碰撞,發出金鐘戰鼓之聲。
“你從鴻都來!你是霍氏第十二代傳人!”傾風一字一句地有力道,“你不是妖!”
可能是實在堅持得太久太疲憊,這一番墮落便沉淪得徹底。無論傾風如何在她耳邊吼叫,霍拾香都沒有半分波動。
傾風喉嚨都快啞了,旋身後退,喘了兩口氣,仰頭衝著上方道:“累了。那邊那個話多的,你來接兩句。”
林彆敘單手支在膝蓋上,前傾著上身認真旁觀,搖頭拒絕說:“我不做無用功。”
傾風怒視道:“無用你不早說?”
林彆敘攤手說:“你也沒問啊。我當你是為儘心。”
謝絕塵錯步上前,頂替傾風擋了霍拾香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