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勢到傾風跟前時已不猛烈,傾風下意識避開,回了下頭,那道追逐的白光趁機襲近,直直沒入她的額心。
傾風腳步驟然一頓,眨了下眼,視野中殘留著的山道崎嶇迂回的畫麵,轉瞬被漫天柔和的白光所取代,隨即手腳一輕,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她感覺自己的神智沉入一片陌生的地界,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純白。
不是日光澄澈的那種白,而是氤氳霧氣籠罩著的那種朦朧,要她恍惚以為自己是飄進了一團雲霧。
傾風環顧四周,試著抬腳走了一步。
隨她腳步落下,地麵漾開一團水墨般的漣漪。剛覺得有趣,對麵傳來汨汩的水聲,平地拔起一道黑色的高瘦人影。
對方身材與她相仿,渾黑的一團,身體周邊飄蕩著仿似暈開的墨氣,由濃轉淡。手中提劍,與她行了一禮,擺開架勢,便在廣莫天地間舞動起來。
與先前劍意共鳴中看見的劍術不同,這次的墨影近在咫尺,動作間少了那種黏連模糊,且每出一式,都會在原地留下一道定格的殘影。
傾風凝神看著它打了一遍,將它動作全部記下。
那虛影揮完一套劍法,收劍直立,再次同傾風作揖。身形如被清水衝散,消散在白茫之中。
傾風飛快伸手去抓,毫無觸感,耳邊再次出現細微的水流聲,轉過身,原先的位置再次出現一道相同的虛影,朝著傾風施禮。
傾風抬起手,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黑色長劍。而那虛影定在原地,看著她杵立不動。
傾風走到它麵前,提劍平指,擺出劍招的第一式。對麵的黑影同樣提起劍身。
一人一影相對著舞劍,空氣中的雲氣隨著劍尖不住翻飛,黑色劍身在空中留下一道分明的墨色軌跡,將一招一式下的微末細節清楚拓印下來。
傾風隨那虛影舞了第一遍,還不怎麼覺得疲累。
糾正好錯誤的姿勢,又打第二套劍招的時候,手中長劍驀然開始發沉。
一抬,仿佛有波濤壓沉。
一劈,仿佛有千石前頂。
一刺,仿佛有萬山阻隔。
招式流轉間,額頭汗漬岑岑而下,每一招都要用十成的力,才能將那樸簡的一招落下。
甚至一套完整的劍招尚未出完,手臂已酸軟得無法抬起。停下之下,那種疲累又急速消退。
傾風喘著粗氣,連續打了兩遍都未成功,心底開始生出一絲燥鬱。
少年人最易缺乏耐性,她舉著長劍在空中惱怒劈了一道。
淩冽劍氣破開雲層,留下震蕩的波紋。
傾風陡然一驚,意識到自己莫名的焦躁,發狠在舌尖咬了一口。嘗到血液的腥味,閉上眼睛,長長幾個呼吸,將心神放空。
她想象自己重新回到了界南,站在那片荒蕪的土地上,方圓數裡內隻有幾株枯樹,她是獨翔於天地的一片孤鴻。
無畏死生,無畏牽掛,日升月轉間隻剩下練劍一件事能做。
彼時她筋骨受損,手腳伸不平直,笨拙地拿著劍,一遍遍地練,一遍遍地學。不懂失敗是什麼,亦不懂枯燥是什麼。固執地活,野蠻地長。直至今時今日。
天下間,沒有她學不會的劍!
傾風渾然忘卻了幻境中的時間,思緒逐漸平靜。腦海中隻餘下那套玄妙的劍招,驅動著手腳不斷揮舞。劍生華光,片刻不歇。
到後來,沉累的長劍又開始轉輕,輕如落葉。傾風感覺自己的身形也飄蕩起來,反被劍氣帶著遊走,劍招快得驚人,某一瞬甚至好似能追光及電。
直到最後一道劍氣落下,邊界處的白霧如潑墨的畫卷一樣漸漸淡去,露出背後那片嫵媚多姿的青山——以及陳冀那張放大的老臉。
傾風深吸一口氣,受驚地朝後退去,才發現周身早已圍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地站著,悶得透不過氣。
天光亮得晃眼,傾風甩了甩腦袋,問:“你們要做什麼?”
陳冀被她這模樣氣笑了,罵道:“為師在後頭叫你停,你還恨不能再長出三條腿飛奔是不是?”
他隻是抬起手,沒說要教訓,邊上就有四五人齊齊撲過來將他按住。
“陳冀你這莽夫,怎麼隨便就要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