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的一聲, 覆在劍刃上的水珠被劍氣擊碎,成了一片銀白色的細潮。遠遠看去,猶如被炙灼的劍意蒸騰出的水氣。
長劍大開大合地上挑斜劈, 將堅硬的石階破開條一指寬的裂縫。傾風握劍的虎口處被反震到血肉模糊,身上也裂出多道傷痕。
雨水中的暗紅已分不清都是誰的血, 傾風逆行而上, 隻覺滿目都是魑魅魍魎,恨不能殺而後快。
傾風滿腔悲愴, 遍體發冷, 在這冰窖般的山道上搏殺時, 耳邊聽見一道肖似虛妄的聲音:“爾等區區人族, 緣何敢染指我妖族的權柄?”
祿折衝站在長階的頂端,冷漠晦暗地朝下望來,宛如在睥睨一隻盤伏的昆蟲,而他手中握著根逗弄的細棍, 可以撩撥,也可以碾壓。
他左手食指往上輕輕一勾,地底倏然躥出十多道鎖鏈, 意圖纏住傾風的手腳。
傾風旋身擰腰,鶻落躲閃, 手上繼焰凶橫截殺過去,試圖將其擊落,從中分出一條生路。
劍身與鏈條相撞, 火星四起,後者竟全然不受外力影響,趨勢如舊,順勢要纏上她的手臂。
傾風立刻抽劍後退, 索性不再管那些亂舞的鏈條,憑借出神入化的輕功,繼續朝著上首的祿折衝殺去。
後方鎖鏈猛地拉長,傾風身上戾氣愈重,那鏈條的威能便越發暴漲。
傾風觀出其中門道,但毫無退縮之意。本就是塊破碎的青瓦,分崩前能削下凶手的半條命來,為陳冀與這世道的蒼涼祭酒,也算不虛此行。
隻是踏上劍閣的路不知為何那麼長。
她踩著血泊不住往上,不過隻剩百餘步,可每走一步,就有數十道寒芒交錯著落下。
連此間的風雨都站在高處的那頭,吹打著要將她逼退。
傾風抬首仰望,參天的山峰與翻卷的烏雲宛若要傾塌而下,她手中隻有孤劍一把,挽不了那天傾的頹勢。
直到繼焰的劍身被鎖鏈纏住,掙脫開去,她的血勇之路也走了儘頭。
她身形搖搖一晃,僅刹那的功夫,那些鐵鏈便捆住了她的手腳、腰身、脊背,將她往地麵勒緊。
傾風兩手一撐,膝蓋幾要頂碎,才保持住了半跪在地,沒被壓到地上。固執地抬起頭,睜著血紅的眼怒視上方憧憧的黑影。
“你就是傳說中的陳傾風?我倒是第一次親眼見你。”
祿折衝的上方是自少元山透過來的霞光,那道清越的光線與此間的暝色格格不入,周身縈繞著淡淡的煙波,叫他身形輪廓之外有層混濁的淺光,麵容卻昏沉模糊。好似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
“陳冀能一劍破我陣法,看來比之當年又有精進,可惜是白費功夫。人族國運折損大半,白澤修為跌落,身隕已是定數。他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不過是解白澤一時片刻。偏你還要來此為他報仇,現下無人能來救你了。”
他狀似遺憾地搖了搖頭:“我真是不懂你們人族,總做無謂之爭。連同擇選出的劍主,也是一身愚魯,隻懂輕狂莽撞。我不過是想要白澤的氣運,你們卻接二連三地前來送死,自行解我心頭之患。你既願意為我妖族的大業獻上一身血肉,我該予你一句讚賞——年輕人,你的劍法不錯,可惜命短了些。”
傾風胸口氣血翻湧,五指按在粗糙的石板上,指尖收攏,在地上留下道道血痕。
喉頭翻滾,湧出一口血,染紅了她的下半邊臉。
血液沾上衣襟,被水漬暈開。
微弱的呼吸自鼻息中傳來,胸膛一起一伏間,陳冀安靜地躺在地上。
先生將蜉蝣的屍骨塞進陳冀的手心,掰著他的手指讓他握緊,隨即盤坐在地,緊闔雙目。
一身殘餘的修為用以調取蜉蝣逆轉的神通,如今已確確實實是日暮西山。不過是拚著最後一絲氣力,才牽住一絲神智不散。
於人世修行數百年,儘其心血,可惜未成一事,心有餘憾。
不知他離去之後,這些勞碌之人,如何渡其險灘。
意識將要抽離天地,陷入無儘深寂。混沌之際,一股暖流自經脈中淌過,止住他漸冷的身軀,將他從迷離的邊界生生拉了回來。
白澤放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青白的皮膚上複又添出一絲血色,良久之後,眼皮輕顫著掀開,略帶恍惚地看向前方。
林彆敘寬袖上的水漬滴滴噠噠地往下落,站定在他身前,低聲喚道:“先生。”
白澤眼神清明了些,垂眸看向自己伸展的手。
人境的國運被抽調至妖境之後,林彆敘的修為應勢登興。而今又被他轉回到自己身上。
白澤抬起頭,喉間乾澀,問:“彆敘,你想明白了嗎?”
林彆敘沒答,隻是返身走到門外,立於長廊之下,注視著遠處劍閣上的寒光,心不在焉地道:“沒什麼想不想明白的,先生曾經救我,刑妖司又庇佑我多年,縱我不算磊落之人,亦不屑趁人之危。今日還報先生一恩,算作兩清,往後那些麻煩事,還是繼續交由先生做吧。”
他頓了頓,咬字有些用力,生硬地道:“反正她不聽我的,總要在刀尖上打滾。她要是死了,我是決計,不會再救她了。”
白澤艱難站起身,說:“那我去。”
林彆敘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