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死死抱著懷裡的竹扁,哆哆嗦嗦地搖頭。
林彆敘將扇子拋進她懷裡,說:“你幫我照顧她幾日。等我回來,可以帶你們一同離開昌碣。”
婦人手忙腳亂地去接,沒接住,蹲下身撿起來,對著妖火打量兩眼,發現是黃金做的扇骨,頓時覺得燙手,想還回去。
林彆敘在床沿坐下,碰了碰傾風的臉,低聲說:“她是個人。前兩日少元山上的異象你該有所耳聞,她是從人境過來的。”
婦人小步挪動著靠過去,遠遠朝傾風臉上掃了一眼,見是個麵容清雋的漂亮姑娘,著實不像個壞人,方壯起膽子說一句:“這位小郎君,我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我還是勸你一句,昌碣不是什麼養傷的地方,這裡更不是什麼好住處,你們趁早走吧。”
對林彆敘說的什麼人境,倒無太大感觸,想是太過遙遠,隻當是句妄言。
她兩手握著金扇,不敢直接遞還,躡手躡腳地放在了床邊,用手指往前推了幾許。
先前被她靠回到牆上的扁擔忽然倒了下來,砸在地上的聲音一響,激得她一個寒顫,嘴裡跟著低呼出聲。怕惹怒林彆敘,立即抬手捂住,瞪大了眼用力搖頭,表示自己不是故意。
林彆敘叫出她的名字,輕聲笑道:“餘日姐,以前你曾為我補過兩件衣服,你還記得嗎?”
趙餘日心下大驚,略微湊近了點端詳他的五官,從記憶中對上幾分相似處,卻是不敢認,隻道:“不知小郎君是誰?我從未出過這村莊。”
林彆敘點點頭,說:“是我。我而今有了個新名字,叫林彆敘。”
“真是你?”趙餘日一手掩著唇,猶自不敢相信,驚愕道,“你還活著?你沒有死?可是你……”
趙餘日印象中的林彆敘,不過到她腰間高,是個看著極為愚鈍的憨傻幼童。常年被他父親關在屋裡,不見外客,便是受人辱罵,也從不多吭一聲。若非後來能開口說話,她要一直以為對方是個啞巴。
趙餘日飛速朝窗口方向瞥了眼。
林彆敘從前就住在對麵的那間小院裡,因兩家離得近,他被反鎖在屋中時,常會不發一言地站在窗前與她對視。
林彆敘自小長了張白玉無瑕似的臉,趙餘日見到便心生不忍,偶爾會主動搭話,給他送些吃食,或是為他修改過於窄小的衣物。
“他們都說你跟五叔是死在路上了,我不肯相信,盼著你是真逃了出去。原來你果然還活著!”趙餘日壓著嗓子,興奮中語無倫次地道,“你如今好厲害了!方才那是什麼神通?你去了人境?拜師學會了大妖的遺澤嗎?你真是嚇到我了!”
她說著,抬起手想拍林彆敘的背,可見對方麵容憔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太多的問題一股腦地冒將出來,自己也捋不清楚要先問什麼,隻顧追問:“你怎會弄得這樣狼狽?受了什麼傷?這姑娘是怎麼了?”
林彆敘起身請她坐下:“我一時答不了你,我馬上要走了。頂多兩日我就回來。勞你幫忙照看。”
“你這孩子!”趙餘日急得跺腳,“你就是帶著她去闖龍潭虎穴,也比把她獨自留在這裡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昌碣是個什麼鬼地方!”
林彆敘說:“我要去少元山,她去不了。”
趙餘日閉嘴了。
趙餘日再看傾風身上的血衣,隻覺觸目驚心,不知上麵有多少血是彆人的,更不知她身上藏了多少傷。
這村莊裡是連藥材都沒有,更彆說正經大夫。生了病隻能聽天由命,留個奄奄一息的傷患在這裡,叫趙餘日如何照顧?給她挖個深點的坑來嗎?
“我知你如今是個做大事的人,可我是真的照顧不了她。”趙餘日張了張嘴,閃過遲疑,將有些話咽了回去,“我不與你說我的為難之處,若能救她,我定也全力救治,可你留她在這裡,我能做些什麼?”
“喂她喝點水就行。等我回來,她就該好了。”林彆敘坐了會兒,身上也稍稍緩過勁來,最後看了眼傾風,提起一口氣道,“我走了。”
他前腳剛走,床上的傾風就動了動眼皮,看著是要轉醒。
“誒——誒!”
趙餘日剛坐下,見狀忙想喊人,可惜追出門外,林彆敘已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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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風中途醒來過幾次,大腦也偶爾清醒,聽見了幾句林彆敘莫須有的汙蔑。
滿腦子想反駁的話,夢裡都在對著他斥責,不知說出來沒有。
後來不知到了什麼地方,耳邊有細碎的談話聲,唯獨不見林彆敘。這廝像是真把她給丟了。
迷迷糊糊中隱約知道有幾個人在輪流給她喂水,但也隻是喂水,頂多加些奇怪的稠湯,以至於她疼得如此難受,胃中還是能感到饑餓。
幾人時常小聲詢問她的狀況,可惜她提不起太大力氣說話,進了妖境之後,此地濃鬱的妖氣加劇了她長久的惡疾,數日來五臟六腑都在碎裂似地發疼,仿佛有人拿著把刀在她身體裡割絞。
照說她這條小命早該絕了,隻不知是白澤的妖力還是社稷山河劍上的國運吊著她的生機,她在閻王殿溜達了好幾圈,愣生生沒尋到門,又飄了回來,繼續生不如死地熬著。
意識難得清醒時,她睜開眼睛找過劍,然而不在手邊。照顧她的年輕婦人說不曾看見。
反正社稷山河劍這東西偷不走,傾風掙紮了小一會兒,很快又暈厥過去。
睡夢中分不清時日,再有意識時,門外正響動著一陣哭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