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彆敘是個認路的, 不用傾風無頭蒼蠅似地亂碰運氣。
二人腳程不慢,走了一個多時辰,總算遇上些人影。可惜全是老農或走卒, 也全憑著兩腿在烈日下趕路。富庶的車馬是連影子都不見半個。
午間暑氣漸濃, 連蟲鳴聲也密了起來。
又行了一段,遇見個支起的茶棚,草棚下擺了兩張桌椅,沒人坐,倒是有幾個剛從地裡回來的老漢,光著腳蹲在路邊喝水談天。
傾風嘴唇乾得起皮,想過去買杯茶水,問道:“你身上有錢嗎?”
林彆敘搖頭。
“一個銅板都沒有?”傾風說完, 暗道自己也糊塗了,撇了撇嘴道, “人境的銅板有也不能用。”
林彆敘瞅她一眼,拉了她衣袖, 帶著她往茶棚走。
傾風壓著嗓子道:“人家隻是圖個糊口,也不容易, 你不是要在他這兒打秋風吧?”
林彆敘帶著笑意回頭看她一眼。
傾風念叨著說:“我雖有時迫不得已,會找人幫忙周轉一陣,但我借錢是講原則的, 窮人我不劫。像袁明, 我從沒坑過他一文錢。”
林彆敘捧場地道:“不愧是傾風大俠。”
閒聊的農戶見二人過來, 停了說話的聲音, 本沒擋著道,還是往邊上挪開。
一年輕小哥迅速跑來招呼,怕是將他二人當成什麼大人物, 拉開椅子囫圇擦了把,點頭哈腰請兩人坐下。
傾風不好意思拒絕,跟著林彆敘入座,將劍靠在長椅旁,開口便道:“這位是我們公子,他要是吃什麼東西不給銀子,與我無關,打罵找他。麻煩先上一壺冷茶。”
青年接不上話,埋頭用力擦拭桌麵,生硬扯了扯嘴角,說道:“二位真會開玩笑。”
林彆敘從袖中摸出塊指節大小的血紅石頭,遞過去說:“一壺茶。”
青年不敢動,麵色為難地道:“實在找不開。不然我請二人喝一壺。”
林彆敘溫和道:“這茶棚我二人先替你看著,勞煩你去彆處幫我們租輛牛車,送我們回城。多餘的都是你的。”
青年麵上一喜,兩手接過,諾諾連聲:“行嘞。謝謝客官!您稍等!”
傾風移不開視線,等人走了才瞠目結舌道:“什麼玩意兒?”
“妖境常年災荒,尤其是昌碣,糧食的價錢不穩定,銀子有時不好使,還沒物件值錢。”林彆敘解釋說,“少元山在妖境亦屬禁地,尋常人不得靠近。山上有種奇特的石頭,可以受妖力侵染而不外泄,多年來坊間一直流有傳言,說是將其佩在身上能得龍君庇護,在城中頗受富戶追捧。趙先生覺得好看,收集了不少,我見他時順手撿了幾枚回來。”
傾風思忖片刻,義正辭嚴地道:“要不我們趕早回去一趟?說來,還沒同那位先生道個謝,有失禮節。”
林彆敘抬手在她額頭點了下,無奈道:“有點出息吧。傾風大俠。”
“你怎麼早不說!”傾風痛心疾首,“我從一座金山上過,卻連片葉子都沒蹭到!”
店家端了壺茶過來,擺在桌子正中,請示了聲,快跑著去村裡尋人了。
林彆敘將茶碗擦乾淨,擺到傾風麵前,見她還神遊天外,好笑道:“彆想了,而今妖境有國運庇護,風調雨順幾年,這種東西或許就不值錢了。”
傾風肉疼地道:“也可能傳是龍君顯靈,變得更值錢了。”
她端起茶碗,連喝了兩碗,才將那種空落落的感覺填補了一點,低下頭時,就見林彆敘摸出一把石頭,攤開在她麵前。
“你身上的妖丹都沒了,待到城裡,我給你畫幾張符,姑且用這東西頂替,擋擋你身邊的妖力。”
他手心裡的石頭跟方才給夥計的不同,顏色赤紅,質地淨透,細看之下,還有一團璀璨絢麗的彩光在流動,煞是精美。
林彆敘說:“這可是我出生之地長出的石頭,受的是白澤妖力的浸染。連趙先生都找不到。”
傾風卻沒有預料中的欣喜,而是盯著看了會兒,抬起頭肅然詢問:“少元山裡的那位先生,說你付了報酬跟他交換龍息,你用了什麼?”
林彆敘沒答,隻是為她的不解風情歎息了聲,意味深長地道:“傾風師妹,這種時候,你隻需要說,‘彆敘師兄待我可是真好’。”
傾風想象了下自己嬌羞的模樣,被嚇得打了個激靈,連連擺手道:“你找彆的師妹去吧。”
林彆敘收好東西,端起茶碗,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蠱惑地道:“彆敘師兄會賺錢。”
傾風飛快說了一句:“師兄待我可真好!”
林彆敘笑了出來,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唇角的弧度一直落不下去,偏頭看著傾風,眸中也滿是柔和的笑意。
傾風用腳踢了踢他,催促道:“彆玩了,說啊,你到底給了他什麼?”
林彆敘隻看著她笑,並不說話。
傾風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覺得他眼神亮得有些懾人,燒得她臉上發熱,又覺得他是在敷衍自己,神色凝重道:“你不說,多半是什麼我還不起的東西。”
林彆敘這才漫不經心地開口:“我又沒缺胳膊少腿,有什麼還不起的?傾風師妹不是還救了我一命嗎?”
傾風靠過去,真抬起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他沒把自己給賣了,臉上仍有些將信將疑。
林彆敘按住她的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冰涼的皮膚即刻染上了一股熱意。
林彆敘奇怪道:“你們人族都跟烤過火似的?”
傾風立即將手抽回來,下意識反駁了句:“那你們妖族都跟水裡撈出來似的?”
林彆敘又抓住她的手腕,視線微微往她身後偏了偏。
傾風順著方向,回頭瞥了眼。
隻見山道上緩緩走來一人。
那人穿著一身短衫,褲腿卷到膝蓋,腳上臉上都不倫不類地抹了點泥,扛著把鋤頭朝這裡走來。
但看他走路的姿勢與挺拔的腰背,連草鞋都穿不習慣,分明不是個農戶。
該是一路追著她的那群小妖,改頭換麵來這裡打探消息。
傾風隻草草一眼便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端起碗喝了口水。
林彆敘說:“我們許要混進昌碣,住上一段時日。”
傾風也不想就這樣丟下那些村莊裡的人奴,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麼?”
林彆敘:“躺著無事時,我重新為陛下算了一卦。照方位看,像是在昌碣附近。隻是叫什麼東西蒙蔽了天機,卦象很是模糊。”
傾風“嗯”了一聲,低聲道:“你說,我要是再借著九尾狐的身份去昌碣城,會不會被人識破?”
“有我在,你怕什麼?”林彆敘笑道,“除非真是九尾狐來,否則看不出你的端倪。若是真的九尾狐,如何也該賣我一個麵子。”
傾風滿意點頭。
林彆敘到了妖境之後,還是比人境稍微那麼有用一些,她問:“那你呢?”
林彆敘不知怎麼又出神,遲鈍道:“我什麼?”
“什麼你什麼,人族在昌碣可不好過,你不胡扯個身份出來,怎麼?要紆尊降貴在我手下討飯吃?我身無長物,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傾風聽著腳步聲,知道棚外那小妖快靠近了,湊過去與林彆敘耳語道,“我才不信,你在刑妖司裡那麼多年,會沒個準備。”
林彆敘被她吹得耳朵發癢,連著脖子紅了一片,含糊地笑道:“跟著傾風大俠做事倒也不丟人。”
他不動聲色地偏過頭問:“你希望我做哪種妖?”
傾風不假思索道:“三足金蟾吧。昌碣的城主定然也喜歡!”
“哦。”林彆敘淡淡道,“昌碣城主沾一點犀渠的血脈,是個頭腦簡單的蠢貨。性情暴戾,唯獨有一個算得上優點的地方,就是不喜美色。”
最後一句加得太過刻意,傾風掀開眼皮,與他視線相觸。覺得他斜來的眼神裡意有所指,擺明了是說給她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