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內裡曲折,我也不懂,原先隻當謝師叔是行嶮僥幸,絕處逢生。更想不明白,為何一位人境百年難出的絕倫之輩,要冒險來妖境尋什麼天道。不是瘋魔了,就是癡傻了。後來細思,又覺得前後諸般巧合,未必沒有人心的推助。人、妖兩境的求存掙紮,大多在人事而非時運。可惜我在妖境的那幾年,未曾見過他這樣的大人物。你若好奇,見到他之後,可以親自與他問個清楚。”
傾風猶豫了下,慫恿道:“要不你幫我問。”
林彆敘覺得她不安好心:“怎麼?”
傾風覥著臉笑說:“不能傷了我與師叔之間的感情。哪能見麵就懷疑他的誠心。”
林彆敘無情拒絕道:“放心,你二人未曾謀麵,沒有感情。”
“有!怎麼沒有?”傾風坐直了身,精神抖擻道,“我與陳馭空師叔都能一見如故,說明什麼?人以群分,我師父的情誼我也能繼承!”
林彆敘聽她無中生有,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又說:“其實也不必問。我隻知道,趙鶴眠曆經千難萬險,方在妖境撬開一條生路,為人族謀得方寸立足之地。他被祿折衝鎮壓在少元山後,那座人城痛失君主,惶惶不能終日。後連幾位主事的將領也被犀渠設計所殺。是謝師叔力挽狂瀾,才將那座來之不易的人城從傾頹之勢強拉回來。”
傾風自然也是希望謝引暉能持身守正,隻是存著謹慎之心,憂慮他與紀欽明一樣,一腔愛民之心因過於急切受祿折衝算計,不敢輕信。心中不免有些麻亂,把扇子還給林彆敘。
林彆敘接在手裡,才想起最重要的事來,說:“趙鶴眠被困於少元山斷口附近的巨木之下,那棵古木其實也是個開了靈智的大妖。謝師叔寄身於槐樹妖後,時常借那古木與趙鶴眠互通有無。趙鶴眠既已知你前來,想必會通傳謝師叔。你乖乖留在昌碣等他便好,省得生出意外,彼此錯過。”
傾風點了點頭,起身踱步到門前,看著傾盆大雨翻倒過後,僅剩下淅淅瀝瀝的雨絲,感覺心裡跟著空落落的,思前想後,無儘迷茫道:“那我現下要做什麼?去城裡再找找花妖的蹤跡?還是去城門外打聽打聽,免得她帶著陛下出逃,屆時天涯海角縹緲難尋。”
林彆敘悄無聲息地站到她身後,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焦躁,聲線和緩地寬慰道:“等吧,傾風。走得累了,尋不到出路,或許等一等就豁然開朗了。妖境不止你一個在摸索尋道,悵惘於迷途。成大事,亦不能僅憑你一人之功。你身處旋渦之中,隻要心懷無愧、守正不移,人事便會自行朝你靠攏。”
傾風的心境很是微妙,隨他勸解反波瀾蕩漾起來,可是無端又有種通透明悟的感覺。
回過身看他,隻見林彆敘仰著頭,漆黑的瞳孔被閣樓遮掩下的一角天光點亮,有些迷離地道:“這世上若真有天道。人心方是天道。”
天上最後一滴水像是落儘了,隨著林彆敘的尾音,敲砸進鬆軟的土裡。
剩下的便是屋簷溝壑中積蓄的水窪,沿著彎曲的弧度,彙聚成細小的水線,點點滴滴地落在階前。
青年闔目躺在床上,胸膛平緩地起伏。
滿室的昏沉隨著雲開雨霽,又恢複了夏日的澄明。
坐在床頭的女人垂眸看著他,形如一尊動彈不得的泥塑,直至被泄進的天光照到,才好似生出神魂,從渾噩中清醒過來。
她抬手在虛空一抓,喚出一柄花傘,將傘蓋到青年身上,款款走到窗前。
街上的貨郎複又挑著扁擔從躲雨的商鋪下走出來,扯著嗓子沿街叫賣。方才平息下去的人聲,不過片刻,又嚷鬨起來。
花妖兩手按在窗台,看著下方穿行的人流,一字一句地低聲念道:“陳傾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