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論這話在這情形說出來可不可信, 總歸是毫無鋪墊,出現得太過突然。
花妖也全未反應過來。待眾人都朝紀從宣那邊打量了許久,才抬手一抹, 將幻術收回,恢複了紀從宣的原貌。
眾人早已見識過這妖術,見青年眨眼間從其貌不驚的小妖,變成了一位器宇不凡的人族,好奇多過於震驚。
隻以為他們都有張能千變萬化的臉, 不知哪個才是真麵目。就算哪日變成犀渠的模樣, 他們也觀不出任何差彆,自然說是誰便是誰。
“這位是人境的陛下?快讓我看看長什麼模樣!前邊兒的兄弟把頭壓一壓。”
“彆擠了, 蒙騙黃毛小兒的胡言你也信?三百多年了,人境的朝廷哪時管過我們妖境的百姓?”
“休要胡說!你這話的意思是陳先生在故意扯謊?”
一人悲觀愁悶地道:“哪裡不對?人境的高官貴胄們衣食豐足、安枕無憂,大好的日子不過, 送人主來妖境來出生入死?我是不信。我聽聞人境的國運已經沒了,想必是這才來我妖境圖謀,想借我等之力再辟一座人城, 好與妖王相爭。”
他這話表麵聽著有理有據, 很快感染了周圍一圈人。本就動搖不安的村民們在他三言兩語鼓動下, 心中的那點遲疑憧憬,很快變成了頹唐自喪。
傾風瞥向花妖, 放下背後長劍, 看似不經意地提在手裡甩動,朝著人群那邊指了指,示意需她妖術配合襄助。
衍盈亦擔憂傾風是個外來之客,不解妖境人情,隻管胡亂吹噓, 鎮不住眼下場麵,早已化出另幾道虛影混進人群,尋著機會為其造勢。
不等衍盈想出有力的反駁之詞,倒是先有頭腦清明的百姓暴躁大罵:“你這廝再危言聳聽,說些蠱惑人心的妖話,我便動手打你!先生與我們共濟一舟,還有救命的大恩,好好同你解釋你不聽,偏拿著那幫賊人的幾句說辭在這危急關頭胡亂賣弄,存的什麼心思?這王將軍三年多前就在妖境了,許多人都認得,哪裡能做得假?莫非三年多前人境的國運已經失了?當下借著我們這群連刀劍都沒有一把的半殘之人,去辟人城,殺妖王?彆的不說,你殺得了這兩位妖族嗎?”
半數多人不能聽信傾風所言。
眾人雖隻困囿於方寸之地,字也不識得一個,不知天地廣莫,然人情冷暖看得還算通透。
但信不信紀從宣為人族皇帝是一回事,願不願意聽傾風統率又是另一回事。
縱是傾風所言有虛,也不過是因知曉這王姓小妖是個良善人,可以信賴,想叫眾人安心,才編出這麼一套漏洞百出的謊話。
何必非得拆穿?
眾人各懷心思,各有考量,四麵便紛紛響起應和聲,裝作信以為真。
傾風從容淺笑,用劍指向質疑的那人:“你有話說錯了。人境國運被轉調至妖境,是因人境重新出了一位劍主,並非如你所說,已近窮途末路。人境正受天道披澤,方興未艾,日益東升才是。”
她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底下百姓一時忘我,放開嗓門驚叫起來,討論聲震耳喧天。
“何為劍主?”
“連劍主你都不知道?劍主就是國運,有劍主就是國運昌隆!人境百多年來的富庶,都是因為有劍主!少元山上的趙鶴眠,便是離劍主隻餘半步之遙,惜被妖王戕害。”
“所以妖境國運複蘇,是因為人境重出劍主,特意分潤過來?”
“你這人好生不會說話,什麼叫分潤?那本就是人境的國運。想是先生們慈悲,憐恤妖境蒼生,是以才斷腕賑濟。國運這東西,是說割就割,說讓就讓的嗎?”
“難怪人境能出劍主!都是大善之人啊!”
大善之人沒見著,大開眼界倒是做到了。
貔貅抬手挖了挖自己耳朵,感覺連腦子都在發癢,對傾風的厚顏無恥更是有了新的認知。
連妖王的功勞都搶啊?
這也忒不要臉了!
貔貅見傾風說得如此氣定神閒,篤定她早就盤算過這陰險的念頭,打好了腹稿存在心底,隻為能倒打祿折衝一耙。今日是終於逮到了機會。
傾風無視貔貅那刺人的視線,用內力將聲音蓋過眾人,接著道:“人、妖兩境閉鎖之後,彼此不得越界,後來妖王自少元山上尋得破境的法門,才得以潛入人境。我們陛下——”
傾風又指了指紀從宣,振振有詞道,“陛下窺破妖王詭計,無奈開不了兩境通道,又憂心妖境子民,才將計就計,假意被妖王擒縛,忍辱潛伏於昌碣,臥薪嘗膽,伺機而動!”
紀從宣正稀裡糊塗,腦子都被一團霧水給撐大了,麵上還得不動聲色,陪著傾風演這出大戲。
他心中驚疑不定,摸不準傾風意圖為何。又暗暗希冀她所說的人族劍主為真,千頭萬緒憋在胸口,引得背後冷汗出了一身,一時在冰火兩重天裡反複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