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兵們被他嚇得往後退了兩步,高聲辯白道:“不是我們!”
前排的箭手再次拉開長弓,想要射擊,可此時牆邊除了人城的修士,還有一群想要翻牆的同伴,可能誤傷。
而且箭矢快不夠了。
謝引暉是肉眼可見的疲老。他那木身再厲害,再強行調用幾次妖力,就該附不了身了。
好不容易消磨他至此,哪裡能甘心作罷?
“列陣!”繼任的小妖從人群中出來,發號施令,“將賊寇趕出昌碣!”
謝引暉想抬起右手,雖感受不到疼痛,可右肩處的傷勢還是致使他無法行動。
妖力亦維持不住,身後的那捆藤蔓迅速枯萎慘敗下去,將躲在其中避難的修士們露了出來。
小妖:“殺——”
小妖振臂高呼,不等上前,一個黑色物體從牆頭拋了出來。
小妖心頭一緊,眼疾手快地將它拍開,臉上被未乾的血液沾了一滴。
等第二眼再去查看,才發現是犀渠的首級。
小妖愕然抬起頭,對上了同樣有些意外的傾風。
傾風蹲在牆上,居高臨下地道:“這張臉都不認得?犀渠白殺了?有新城主了?”
謝引暉見她無事,眼神柔了下來,朝她點了點頭,說:“很好。”
傾風見他一身襤褸,眼皮跟著一跳,關切道:“師叔,你沒事吧?”
多虧了謝引暉死守在城主府外,否則他跟貔貅還真分不出多餘的心神,既要合殺犀渠,又要對付源源不絕的小妖。
“無礙。”謝引暉動作很是僵硬,能靈巧調用的,怕是隻剩下幾根手指了,“這尊木身是該更換了。”
傾風不知他更換一尊木身的代價是什麼,總歸不似他口中所言這般輕巧,可眼下也顧不上這些,站起身,朝著遠處宣告道:“犀渠已死!後麵的將士們,聽見了嗎?犀渠已為我斬殺!”
一眾妖兵們雖有預感犀渠會死,可真親眼目睹他的屍體,心中震撼還是難以言明。千姿百味都湧在心頭。
犀渠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座無法撼動、直入雲霄的高山,其威勢甚至能與天地相連。對他們是種鎮壓,也是種庇護。
昌碣在他掌控之下,眾人從未察覺到過危險。
可而今犀渠死了,殺他的人卻安然無恙,這種堅持已久的信念便驟然崩塌,身上那點血氣也陡然間涼了一半,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傾風喊道:“還打什麼?犀渠都死了,你們是在為誰搏命?我們的兵馬就在外麵,你們要麼趕緊跑,我們不攔。要麼舉械投降,我們不殺!”
小妖們聽她許諾,再次躑躅不定。
也是犀渠在位時過於蠻橫,軍中除他以外沒有能叫眾心歸向的人。
一陣喧囂中,有人趁亂叫道:“誰人會信?爾等一丘之貉!不過是要我等主動繳械,再不費吹灰之力地坑殺我等!”
傾風伸長了脖子沒找到說話的人,好笑說:“你這小妖,學個詞語怎麼亂用?犀渠才是梟,我殺了他,那叫明主!犀渠殘暴嗜殺,你們都願追隨,我比他更厲害,且比他仁慈,你們反倒遊移不定了?”
對方喊得尾音變調:“你是人族!”
“那我們也有不是人的。”傾風回頭叫道,“林彆敘!出來見妖!”
城主府內隨之傳來一聲勢如雷霆的咆哮,白澤的本相自高空顯現,渾身散溢著金光的白毛瑞獸睥睨眾人,踩著虛空朝妖兵們走近。
紅日恰好接入儘頭處的地平線,對麵一輪半圓的缺月也在漸弱的光線中清晰起來。
“白澤!”
妖兵們看著現世於日月交替之間的白澤,隊伍頓時混亂了,跟著林彆敘沉緩的步伐不住朝後退去,恍惚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思緒一片繁蕪,哪裡還有舉兵迎擊的殺意?
兵將們被白澤溫和的妖力所包裹,心緒在不自覺中趨向平和,隻感覺腦海深處不停響徹著一道聲音,勸他們放下兵器。
眾人生不出反抗之意,妖力稍弱的小兵手指一鬆,便循著那指示做了。
兵戈相繼落地的撞擊聲帶動了前後的兵卒,不多時眾人戰意消退,已潰不成軍。隻無數人開始重複了討論著幾件事。
“妖境也有白澤了?”
“白澤討伐昌碣,說明犀渠無道!白澤是為天道之子,天道分明是在救我昌碣!”
犀渠方死,妖兵們的心神最是薄弱,傾風又撬動了山河劍的一縷劍意,林彆敘的修為因此增長,傳道之音的效果比預料中更為有效。
“厲害啊……”
傾風沒想到妖境眾人對白澤推崇至此,算是流落此地後鮮有的幸事,心神一鬆,這才看見遠處的黑煙,勃然怒道:“著火了?誰放的火!”
貔貅跟著飛上高處,四目遠眺,看著那快要燒紅了暮色的火光,大罵了句臟話。
“哪群狗崽子乾的!”
往後這昌碣的稅賦可有他的三成,現下燒的等同於是他的財產。
傾風見林彆敘與謝引暉能控住此地局勢,便說:“我先去滅火!”
貔貅緊追其後。
半途遇到坐在屋頂慵懶吹風的白重景,忙對他吼道:“紅毛鳥,這與你主的大業可沒有乾係!快幫著滅火、救人!”
白重景冷冷斜他一眼。
叫鳥去滅火?怎麼不叫耗子去抓貓。
貔貅低頭在懷裡挑挑揀揀,催促道:“快!幫我一把,把火壓低!”
白重景板著臉,雖有不快,還是幻化回重明鳥的原形,飛到就近的火場上方,扇動翅膀,先將趕來救火的人族驅散,再將燃燒的火焰壓低,緊貼住地麵。
在那火勢即將反撲之際,一陣裹著寒流的妖力及時衝流過來,冷熱相撞中卷出一團黑白混雜的濃煙,火也被迅速撲滅。
白重景見貔貅拿法寶當糖磕,揮霍至極,皺眉道:“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寶貝?”
“犀渠死前開悟,突發善心,舍不得帶去陪葬,大方送我的。”貔貅這人小氣,驅使人做事居然還一毛不拔,“見到也不分給你!”
白重景剛要拿撂擔子以作威脅,一物件朝他高拋了過來。
他將其叼在嘴裡,就聽傾風在不遠處笑道:“白叔,彆聽他的,我給你。有勞了。”
白重景將那法寶吞了下去,心道還是傾風會做人。以前叫他大鳥、大妖、登徒子。這會兒就變了副麵孔,喊他叔了。
日色又沉入一線。天幕被黑夜侵襲過半。
貔貅似有所感,望向城門,大笑出聲道:“我映蔚的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