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鶴眠肩背上的鐵鎖緊緊繃直, 為強行離開少元山,半邊身軀的筋骨仿佛被生剖出來,深色破舊的衣袍下, 傷口狼藉。以致於嗆鼻的風沙裡, 摻雜上了濃烈的血腥味。
祿折衝淺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幾分虛渺空洞,像是不在認真看他,聲音與那蒼涼的遠風合為一調:“看來林彆敘為買你這條命,也付出了大代價。你值得這筆錢嗎?”
趙鶴眠兩手抖個不停, 胸膛隨粗重的喘息劇烈起伏,權衡良久,終是挪開視線, 朝後退了兩步。
他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甩出一截鎖鏈,伸向衍盈的屍首。
黑色鏈條剛纏住衍盈的腰身, 準備要將她拉回, 被祿折衝一腳踩住。
一身枷鎖隨趙鶴眠揚手的動作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祿折衝無視他被怒氣染得通紅的臉, 表情顯得極為無情, 冷淡地說:“是我太過仁慈,所以容你們在我眼下藏躥。即便你們不肯順從, 我也隻當你們是一窩蛇鼠蟲蟻, 憐惜你們修行不易, 留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若生出不該有的野心。連你我也是可以殺得的。天下沒有我祿折衝不能殺的人, 你切莫太看得起自己。”
趙鶴眠聽著他的恐嚇, 緘默不語,後背的傷口在他經脈噴張下崩裂開,血液從手腕不住往下淌落, 一點點滴在乾燥的泥地上。
他察覺不到痛楚,用力一抽鏈條,震得祿折衝收腳後退。
趙鶴眠單膝跪在地上,試圖將衍盈抱起。他散亂的頭發上全是細碎的沙礫,草草看去,好似倉促間白了頭。
兩腿站不穩,更起不來身,好半晌手臂才蓄出兩分力,抱著人往少元山一深一淺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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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碣的小攤與商鋪如常支起,隻是街上行人少了許多。百姓們還因前一夜的動亂提心吊膽,城中那些忽然出現的陌生麵孔更叫他們惴惴不安。
傾風跟貔貅選了一個攤子吃麵。飯點時這小麵攤的生意倒是不錯,前後的桌子都坐滿了人,全是附近的住客,彼此壓著嗓子,激烈討論著昨晚的事。
貔貅昨日吞的那些法寶還沒來得及消化,隨意吃了半碗便沒了胃口,敲著筷子同傾風胡天胡地地亂扯。
剛說到他們映蔚的鬼市如何奇妙,連狐主也曾騙過幾次,就見街頭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來,正停在一貨郎的攤位前,拿起上麵的木雕細細觀賞。
貔貅一把扼住傾風放在桌上的手,眼睛大睜,還沒開口,傾風也已發現那個行跡詭異的人。
祿折衝察覺到二人視線,將木雕緩緩放下,長袖輕抖,信手往貨郎懷裡拋出兩枚大錢。眨眼刹那,人已挪移至木桌前。提起衣擺,風度翩翩地在空位上坐下。
貔貅與他相鄰而坐,心裡不由發怵,又怕自己矮了聲勢,迅速將手抽了回來,抓起桌上的筷子,裝作泰然自若地夾起麵條吸了一口。
傾風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
因這傀儡肉身麵色青白得失真,眼下又是一團黑紫,宛如塗了幾層厚重的鉛粉,渾不似活人,更像個難以投胎的惡鬼,所以隻覺得五官熟悉,沒往深處去想。
這陰邪至極的妖力與氣場,縱然不曾見過這張臉,也知他除祿折衝外彆無他人。
傾風見他一雙充血的眼睛直勾勾與自己對視,語氣帶上了些許輕蔑,怪聲怪氣地道:“喲,您老親自來?趕得這麼快,想來吃口熱乎的?這副不人不鬼的尊容,該是吃不了東西吧?”
貔貅見她如此勇猛,湊到她耳邊告狀道:“陳傾風,這就是你師叔的肉身啊!”
傾風呼吸一窒,表情陰沉下來,連冷笑也收了個乾淨,握著筷子往桌上一頓,內勁將那細小的木筷直直穿透了桌麵,咬著牙關道:“還給我師叔,彆臟了他肉身!”
祿折衝不將她的羞辱放在眼裡,抬起手臂,欣賞著這具半殘之軀,聲線沒有起伏地道:“此番特意前來送還他下葬。怕他失去肉身太久,去了陰曹地府,記不得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