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趙鶴眠跪伏在地上,嘴裡幾難成句,吐出幾聲蚊蟲似的低喃,對著少元山祈求真龍顯靈。
額頭磕地,時而暈厥時而清醒,凡有一分力,便一寸寸地往前挪。走過的泥地上全是他的血。
若不是當初一念之下起了惻隱之心,也不會有妖境如今的五分局勢了。
少年扶了扶鬥笠,看向傾風,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止救了他,其實我還救過你。世道真是奇妙啊。”
傾風愣了下,指著自己道:“我?”
少年說:“是的,在你大約四五歲的時候吧。”
“你胡說吧?”傾風質疑道,“我四五歲的時候,哪裡需要你來救?雖我不記得早些年的事情,可我幼時唯一的生死大劫,是我師父為我化解的。”
少年聽她不識好歹,拍著腿激動叫道:“你真是同趙鶴眠一樣發癡夢,來少元山上找奇遇。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啊?!你師父背著你在界南隨處亂走,偏生就遇到了陳氏六萬蜉蝣的隕落之地?我連做夢都不敢這麼做!你居然心安理得!你以為你是大道之子嗎?!”
傾風:“……”
隔著半丈的距離,傾風也感覺他的口水快噴濺到自己的臉上。下意識抬手抹了一把,訕訕一笑。
少年揮舞著右手道:“是你師父一劍斬破祿折衝的妖域,使他重傷,叫我能有機會調用少元山的妖力。而你師叔……是叫什麼來著?哦,謝引暉!他隨祿折衝回到妖境之後,請趙鶴眠幫忙照看陳冀,趙鶴眠又轉告於我,我心血來潮多關注了幾眼,從兩境通道裡見到你師徒二人在邊境落寞遊走。憐你師父一生功高淒苦,無緣劍主……自然也有一些原因是因為我自由的時日不多,乾脆大發慈悲,再行一件好事。”
傾風聽得欲言又止。
少年說:“我耗費了幾十年積攢的修為,才在陳氏殉道之時,在陳冀腦袋上開了一條與通道相連的口子。當時還額外送你一道龍息,幫你吸收蜉蝣的妖力。否則你哪裡能有今日的小命在?又怎會受社稷山河劍的額外青睞?”
傾風與林彆敘俱是一仰頭,對視一眼,眸中難掩錯愕。同時那些被忽略過的邊枝末節也在他的解釋中浮出水麵,帶著那些“巧合”的疑點,得以真相大白。
可這些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巧合呢?隻不過更多是人事辛酸所湊成的偶然罷了。傾風就是在這偶然夾縫中的幸存者。
傾風硬邦邦地笑了笑,輕聲道:“我還以為是我意誌堅定,又心性通徹,所以山河劍才如此偏愛我,見我幾麵就送我一道劍意,認準了我做它的主人。”
少年聞言也是覺得好笑,片刻後,還是勉勉強強說了句公道話:“自然也有這麼一個緣由在,否則豈非人人能成劍主?不過除卻修行人的本心與天資,也缺不了龍脈的認可與白澤的護道。社稷山河劍最初可是出自於少元山啊,少了龍息,自然少了一絲本源之力。”
傾風又是一怔:“拔劍必須得有龍息,這竟然是真的?不是祿折衝胡扯?”
少年說:“確實如此,這個他倒沒說謊。隻不過妖境沒有白澤,他察覺拔劍無望之後,再不寄望於此了,也想順道斷了人境的劍主之路,所以他要是說了什麼會送龍息的話,那定然是扯謊。”
傾風想到紀欽明謀劃萬般的圖求,也不全算是虛假,他窮極一生是為從妖境求一道龍息,隻是沒想到傾風從小就得過。
傾風五味雜陳道:“真是沒見識。這樣的好東西你送我,我從未察覺過。要是早些知道……”
林彆敘打斷了她,說:“傾風,人走過的每一條路,尤其是求索的大道,不可能一直是正確的。莫因執念自誤了。”
道理傾風自然懂,隻是細想之下仍會覺得可惜。難免哀歎。
林彆敘笑說:“你不是說自己從來不信天道嗎?以前祿折衝總瞧不起你占儘天時,覺得你能成劍主是天道不公。而今看來,所謂天時俱是人族先烈的庇蔭,諸般塵緣,誰說又不是山河劍的偏愛呢?”
少年跟著附和了句:“不錯,遇到趙鶴眠時,我可從未想過當時還沒出生的你能成為一代劍主,結果到了現在,那些因果際會,全都落在了你的頭上,那麼大的機緣都叫你給接住了。換做另一個人來,都做不了你陳傾風能做到的事。”
少年摩挲著下巴,自我沉醉地道:“這樣一想,該不會我才是那個天道之子吧?隨意救下的幾個人,沒想能有什麼回報,結果後麵全有了大作為。不得了啊。”
傾風:“……”
你又在發什麼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