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竹葉突然發出一陣海浪似的波動,一根長竹劇烈搖擺,撞著周圍的竹子一同晃顫。
視線上移,是傾風猴似地爬了上去,正一隻腳勾著竹稍穩住身形,同時壓低重心,整個如同一支扣在弦上的箭。在柔韌的竹子被她重量彎折到極致時,借著反彈的力道,整個人朝天上急射而去。
飛到最高處,她抬手揮撲了下,很快往下回落。借著輕功的氣勁,翻滾了兩圈,平穩落地。
傾風若無其事地拍拍衣擺上的灰塵,見林彆敘看著自己,朝他笑了兩聲。
林彆敘也笑,問:“你在做什麼?”
傾風比劃了下,說:“我想看看這裡的天有多高啊!”
這話說得天真又古怪,卻實在很符合傾風的性情。
林彆敘跟著仰頭看了一眼,低沉而累重的心情莫名因她一句話變得空蕩起來。
傾風一直覺得他今日反應不大對勁,靠了過去,近距離審視他的表情,問:“你今天怎麼一直不說話?”
“心虛啊。不好發表什麼大見,免得招那少年討厭。”林彆敘似真似假地唏噓一句,低頭問道,“傾風師妹有覺得後悔的事嗎?”
傾風問:“哪樣後悔的事?”
林彆敘自嘲道:“一想起來,覺得會被人戳脊梁骨的事。”
傾風撓了撓額頭:“沒有吧。如果當初直接離開京城,或許我會後悔。不過我師父最後同意我回去了。彆的再沒有什麼抉擇不定的。”
林彆敘玩笑著道:“不愧不怍,不欺暗室。傾風師妹的磊落,我一直十分景仰啊。”
“哪裡哪裡?”傾風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輕笑著說,“不過你當初離開妖境,我也不覺得是什麼錯。”
她努力安慰人的時候,便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再漫不經心的語氣裡也帶著幾分鄭重,生怕對方不相信,還抓了下他的袖口,絞儘腦汁道:“當初還是你同我說的,沒有人生來就是要擔什麼救世的大任的。而今為了一些無用的假設鬱鬱不歡,不像是我認識的彆敘師兄啊。”
林彆敘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冰涼的指尖緩緩升溫,心裡想的不是什麼風花雪月,而是覺得萬念嘈雜都清淨了下去。有幸也短暫享受了一下傾風的那種純粹通透。
他忽而一笑,看著傾風道:“我聽那少年說,死後能一起躺在地上做大道之下的沙礫,等著天地乾坤的新一場輪回,也誠然是種不錯的緣分。”
傾風頓了頓,故作為難地道:“可是我不想跟你一塊兒做沙子啊。”
林彆敘捏了捏她的手指,肅然說:“傾風師妹,你知道薄情寡義怎麼寫嗎?”
傾風覺得很荒謬:“等到高山移平,再聚起座高山來,我都投胎不知道千百回了,你不會還要我同你糾纏在一起吧?”
林彆敘牽著她往前走,柔聲道:“我是這樣想。”
傾風連連道:“不行不行……怪可怕的。”
“不解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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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碣城,這座數日內屢經戰火的城鎮,總算又一次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百姓隻見四座大城的軍隊交替在城中巡衛,看出其中隱隱的火星味,恍以為自己已成砧板上的魚肉,每日天人交戰地等待著新一場戰事的來臨,恨不能縮著尾巴躲進地縫,生怕一著不慎,便在這亂世中引火燒身。
宵小們都學會了安分守己,治安反倒好了起來,竟一夜間從紛亂無序的蠻荒之地,跳轉至路不拾遺的文明之城。
貔貅已有幾十年沒這樣勞碌過。
子時過後才闔眼,清晨天色未亮,又被狐主親自敲門從床上抓了起來。到了前廳,與謝引暉坐在一處,大睜著眼,看狐主從身後摸出那麵該死的鏡子,一臉沉冷地遞到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