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不會去。
蘇梓沒來由地,就是不想讓他見她。
紅發少年用刀叉反複戳自己盤子裡的西藍花,有些泄氣。
他本來也沒這麼怕鐘予。
可能都是因為去年時候的那場案子。
那場臭名昭著的案子裡,蘇家的財產被卷進了波及大多數富豪圈的一個騙局,蘇梓知道的時候完全不知所措,母親也對情況一無所知,就算臨時開高價找相關團隊也來不及……
最後,一輛帶著鐘家家徽的車穩穩地停到了門口,接他們上了車。
鐘予出具了所有需要的人和物證,擺平了一切。
富豪圈層人仰馬翻,蘇家安然無恙。
從那之後,蘇梓對鐘予就莫名帶上了說不清的敬畏。
……就連幾個月前,鐘予讓他開始學習看財務報表的時候,蘇梓拒絕的口吻都底氣不足。
“我……我乾嘛要學習看這個?我看這個又沒用,你讓我學我就學嗎?”
鐘予隻是嗓音很淡:“蘇藍以前個人持有的股份都在我這。”
“而這些,我不久都會交給你。”
蘇梓被他說得微愣。
鐘予綠眸看他,神色平靜,“你不需要精通,但你需要有基礎的知識。你覺得你現在夠格麼?”
蘇梓嘴唇抖了抖,眼眶一紅,不說話了。
……
之後,蘇梓就時不時地進出鐘家。
他發現鐘予似乎是真的很忙。
他好像睡得很少,人也在一直消瘦,臉色蒼白地像紙,眼下帶著不自然的潮紅,蘇梓總覺得他什麼時候就會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
無數人每天出入書房,鐘予手上拿著文件,有條不紊地做著指令,一張臉依舊冷淡,看不出來情緒。
蘇梓聽出來,他是在處理姐姐的財產。
有時候蘇梓看書看到深夜,就乾脆住下,睡前看到東側書房的燈還是亮著的。
明晃晃的光暈,拉長了影子,一直蔓延到他的腳邊。
蘇梓就這麼吞下了最後一絲抵觸的情緒。
他茫然地想,他之前厭惡鐘予,是因為他明明已經得到了他這輩子都不能擁有的東西——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姐姐身邊,而他永遠不能。
他永遠得頂著“弟弟”的名號,站在他們身後的陰影裡,永永遠遠。
婚禮的時候,滿天的玫瑰花海,他站在台下看姐姐親吻他,少年勉強擠出笑,心都是乾澀的。
鐘予如果知足就好了。可鐘予……鐘予為什麼明明彆有情人,卻還需要覬覦他的姐姐呢?
他明明已經有這麼多了,有這麼多他做夢都乞求不來的東西。
蘇梓隻能厭惡他,厭惡地發瘋。
……
……但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在姐姐死之後,一切都像照片褪色,蘇梓也摸不清楚自己的恨意和妒意了。
所有東西交雜成一團,混沌不堪,泥濘不堪,都是茫然。
蘇梓抬頭,看向對麵鐘予的身影。
他正半斂著眼,密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下淡淡的青。
蘇梓慢慢地想。
姐姐不在。
鐘予……其實應該是很難過的吧?
他處理姐姐的財產,盈利也好,有成績也好,上市了也好,蘇梓也從來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高興的意思,隻有平靜和冷淡,像是一個麵具,其他什麼也沒了。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蘇梓見過鐘予跟姐姐在出席活動時候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側過臉,唇角微微抿起,站在姐姐身邊,漂亮得讓蘇梓嫉妒地要瘋。
而現在的鐘予,漂亮得像個空殼。
蘇梓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撐他運轉,像是他完全不在乎身體,隻是操勞,每日每夜,沒日沒夜,仿佛在追逐什麼執念,又像是在勉強地等待什麼。
就像現在。
坐在他對麵的鐘予,明明帶著濃重的疲倦,卻依舊臉上沒有表情,神色平靜,仿佛都不重要。
醫生也來看過幾次,每次都皺著眉離開,鐘予依舊行事如常,書房裡的燈亮到天明。
蘇梓見過他幾次累得闔眼撐著額,靠在那裡,安安靜靜,臉白得透明,像是呼吸都微弱了。
他明明那麼努力地操持著姐姐的財產……卻還要把一切都留給他。
蘇梓默默地把刀叉從被他戳爛了的西藍花上撤開。
鐘予……
鐘予是很喜歡姐姐的吧。
他沉默地想。
他的目光又掃到鐘予身上黑色的上衣。
從姐姐死後,他每次見鐘予,他都穿著黑色的衣服。
沒有一次例外。
像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悼念。
蘇梓抿了抿唇,想起了自己樓上抽屜裡鎖著的手機。
他有什麼資格去厭惡一個這麼痛苦的人。
他明明,才是偷偷找到了出口的那個人。
-
“嗡”。
震感通過桌子的大理石材質傳遞,屏幕亮了起來。
一場商業聚會,觥籌交錯,燈光昏暗。
有人叫她,“你手機響了。”
“是麼。”
亂糟糟的嘈雜聲中,蘇藍拿起了手機。
一看到聯係人,她就了然地揚了下眉。
之前還在說最近不聯係的蘇梓,又巴巴地給她發來了消息。
還是黏人。
蘇梓:【你周日會來的吧?】
一手拿著香檳,慢慢抿著,蘇藍隨手敲了字。
蘇藍:【怎麼了】
過了很久。
蘇梓:【沒什麼,我就是很想見……】
[對方已撤回]
又過了很久。
蘇梓:【不要浪費我的嘉賓名額】
蘇藍結束了宴會看到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她唇角彎了彎。
她都能想象出來蘇梓臭著臉打字的模樣。
她回:【好,我知道了】
……
看著她發來的這條消息,本來還睡意朦朧的蘇梓一下子握緊了手機。
少年的紅發翹得淩亂,他趴在床上,把這條消息反複看了又看,然後才把手機摁熄,放到了一邊。
平躺下來,舒展四肢,蘇梓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他想。
幸好……幸好那天鐘予不會去。
她跟姐姐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