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手要撤開的時候,蘇梓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蘇藍頓住。
“你要走嗎……姐姐。”
少年抬眼望她,叫了一聲。
蘇藍淺金色的眼眸,微微睜大。
……
蘇梓在叫的,是誰?
蘇藍一瞬間門就反應過來了。
蘇梓在叫的……
是“蘇藍”。
那個“蘇藍”。
莫名地,蘇藍內心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她試圖抽了下手。
蘇梓握得很緊,沒讓她抽走。
想起醫生的叮囑,知道他現在出現了記憶混亂,蘇藍好聲好氣地反握住蘇梓的手腕,哄道,
“嗯,姐姐出去一下,等會兒會有彆人來看你的,好嗎?”
她本來按醫院規矩,作為一個“外人”,就不該出現在病人的病房。
而且醫院叫了蘇梓的家屬來,她的繼母身體不好,除此之外蘇梓的家屬,想也知道……
會是鐘予。
蘇梓的身體沒什麼事情,蘇藍也就放心下來。
少年被她的哄聲安撫著,有點失落,但還是慢慢地,點了下頭,
“……嗯,我聽姐姐的。”
“好。那我先去叫護士來陪你。”
蘇藍輕柔地放開了他的手,準備離開。
蘇藍走出房門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回了下頭,就看見少年已經閉上了眼在病床上躺下了。
頭上綁著白色繃帶的少年看起來格外可憐,他閉著眼,說哭就哭。
眼淚都開始串線一般啪嗒啪嗒順著臉頰滑落,滴到他身前蓋著的白色被單上,暈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蘇藍靠在門框邊,愣神地看著他蜷縮在那裡哭。
……記憶錯亂的蘇梓,這次終於沒能做到忍住眼淚。
他照樣是那個在她麵前眼淚怎麼止都止不住的小少年阿梓。
蘇藍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
本來上一世,因為蘇梓過線的事情,她不得不避開他,跟他遠離,甚至連麵一年都見不上幾次。
……但蘇梓,畢竟是她最疼愛的弟弟。
他是原先跟她有親緣關係的那麼些人裡,蘇藍唯一喜歡且親近的人。
以前她每次從父親書房裡出來心情煩躁的時候,小蘇梓總揚著明朗的笑臉“姐姐”“姐姐”地叫她個不停,拉上她的手哄她開心,蘇藍就會微微笑起來,被他拉過去陪他玩。
像個小太陽。
……
現在有了這層新的身份,每個月見上一次,挺好的,蘇藍還能繞開原先那些彎彎繞繞的事情,繼續把他當個弟弟一樣疼愛。
但如果……如果蘇梓知道了她是誰呢?
一切又會回到原點。她仍舊不知道怎麼處理。
蘇藍關上了病房的門,讓護士進去陪護。她離開的時候頭還是很疼。
蘇藍順手從手包裡摸出了煙匣,剛想抽出一根煙,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是在醫院。
她轉身走去電梯,去上了天台。
……
“啪”。
輕微的火苗劈啪聲後,又是一根煙被點燃。
蘇藍手夾著這根煙,輕輕放在欄杆上。煙味繚繞,淡淡的白煙彌漫在她的眼前。
她就這麼靜靜站著。
任火星慢慢灼透煙身,她就隻是聞著這種煙草味,往下瞥著,不知道在看哪裡。
隻有被這樣的煙草味環繞著的時候,她才能平靜一些下來。
第三根煙快要燃完了,蘇藍撣了撣煙灰,準備離開,剛一轉身,就聽身後天台的門傳來“喀噠”一聲,有人上來了。
她本來沒在意,一轉眼,正好撞到一個人。
推門出來的人西裝革履地細致,戴著副金框眼鏡,溫文爾雅。
蘇藍呼吸一滯。
……
舒涵良剛看完蘇梓,擔憂又心煩地走出天台的門的時候,內心的心緒還在翻湧。
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他轉過頭,就看見一個高挑的黑發黑裙的女人,愣神地看著他。
她的手還抖了下,似乎下意識想把煙藏起來。
舒涵良微微皺了下眉。
“呃……我,我正準備下去。”
對方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舉措,把手放到了身側,就準備路過他,“不好意思……借過。”
舒涵良側了側身,給她讓路。
黑發黑裙的女人剛走出去幾步,舒涵良喊住了她,“這位小姐,麻煩等一下。”
她腳步一頓。
轉過來的時候,她動作還有點凝滯。
“……嗯?怎麼了。”
舒涵良示意了一下她手裡的煙,“你的煙還沒熄。門裡麵是醫院的禁煙區,要是被看到就不好了。”
他語調溫和地提醒。
“噢……噢。”
蘇藍拿煙的手指都僵硬,她快速到一旁把煙摁滅,再次走過舒涵良的時候,低聲道了句謝。
“謝謝。”
“沒事。”
天台的門被關上。
舒涵良盯著那扇關上的門,視線又移到了一旁的煙灰缸上。
被摁滅的幾支煙,無一例外,煙身乾乾淨淨。
都沒被抽過。
他的目光在那裡停留了很久。
……
-
蘇藍走回到走廊裡,還有點懊惱。
突然見到舒涵良,她一點防備都沒有,差點直接就露餡。
在舒涵良麵前藏煙……基本上已經成了她的肢體記憶。以前被他沒收煙匣的場景記憶猶新,蘇藍見到他,下意識就想收起自己點煙的手。
而且舒律師……
他看起來……還有一些憔悴。
按了按眉心。
她把煙匣收回手包裡,蘇藍繼續順著走廊往下走。
走廊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地出奇。
蘇藍心不在焉,拿起手機看了眼,剛剛隻過了半天而已,她已經收到了大量的未讀消息,她剛一打開,嘩啦啦的工作提醒就在屏幕上浮現。
她一條一條地單手慢慢刷過去,動作機械,眼睛盯著屏幕,又好像沒在真的看屏幕。
直到前方快要撞到一陣腳步聲的時候,蘇藍抬起眼,才反應過來。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身形高大,挺拔魁梧,麵色嚴肅,身形都帶風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蘇藍往旁邊走了一步,客氣地給他們讓了半條道。
這些人與她路過的時候,蘇藍目光不經意掃到了什麼,腳步微微停了一下。
其中一個保鏢拿著一柄長傘,傘柄修長漆黑,映著一個精致又繁複的家徽。
鐘家的家徽。
在這個時間門點,這個家徽的出現,隻代表了一個人的到場。
……鐘予。
……
蘇藍腳步微緩的瞬間門,這些人已經越過了她。
她側眼瞥過去。
……果然。
被眾人簇擁著,蘇藍下一刻,就見到了鐘予。
她瞥見了他的一抹側臉。
穿著黑衣的玫瑰,蒼白又精致,像是冬日的雪。
他半斂著眸,視線看著前方,長睫在他漂亮的臉上灑下一片陰影,臉上一絲情緒也沒有。
鐘予被這些人恭敬地簇擁在中間門,矜貴又疏離,視線都沒偏移,似乎什麼都不能入他的眼。
前方的人躬腰為他引了方向,他微微頷首,綠眸微抬,就這樣從蘇藍身邊路過。
擦肩而過。
蘇藍腳步微頓,向後看去。
遠去的鐘予的身影,已經被他身後跟著的高大身形的保鏢擋住。
他們一行人的腳步,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
蘇藍有些微微的怔。
莫名地,她忽然覺得自己死後,待在鐘予身邊的那個荒誕的七日,想起來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覺。
剛剛她見到的,鐘予臉上那個冷淡的神色,才是她以往最熟悉的。
對蘇藍來說,甚至這才是鐘予。
一向冷淡的,沒有表情的,對事物都漠不關心的……那個鐘予。
而她在死後的那七天,被羈絆捆綁,看見過的那個,痛苦,脆弱,又絕望不堪的鐘予……
……是真實的嗎?
她看到的都是真實的嗎?
蘇藍的腳步停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過身,向走廊的反方向離開。
走進醫院門外的晚霞的時候,蘇藍眯著眼看了下天。
不過……也跟她沒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