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被重重地抽光了空氣,他一瞬間近乎感到了窒息。
她說,“不要再為死去的人受折磨了。”
她說,“蘇藍不在,你應該有更好的人生才對。”
她摸上他的臉頰,“鐘予,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變好的,一切都會正常的,你的人生,也會走向正軌。”
鐘予急促地喘著氣,他感覺心口驟然痛苦地快要扭曲了,眼淚順著他的眼尾往下流,他拚命地搖著頭。
不會的……不會的……
他想說什麼,但是痛得太厲害了,他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沒有蘇藍……他不會變好的……不會的……
他急切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眼淚流地他視線模糊地都看不清,什麼都被打濕。
不會的,不會的,蘇藍……我不會變好的……
蘇藍……蘇藍……
他淚眼迷蒙地急切地叫她,她卻站起了身。
“鐘予,”她說,“你把蘇藍放下吧。”
不要……
不要……
他做不到……
鐘予模糊地看到她起身要往屋外走,慌張地去伸手抓她的衣角。
但這次她沒有再停留,她堅定地將自己的衣角從他的手裡抽了出來,轉身離開。
蘇藍,蘇藍……
他慌張地翻身就想要下沙發去追,他的身體卻沒有力氣,他一下子就咣當摔在了地上。
蘇藍,彆走……求求你,彆走……
彆拋下我……蘇藍……
手臂撞到了茶幾鋒利的邊角,鐘予卻感受不到痛了,他哭得心臟痛得抽搐,腿上沒有力氣站不起來,鐘予就在地上爬了過去,想去抓她的裙角。
蘇藍,蘇藍,蘇藍……
彆丟下我……
彆丟下我,蘇藍……
蘇藍……
房間的門在他麵前嘭地關上。
他試圖支撐起身,慌張地去擰門把手,手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怎麼抓,怎麼擰,都擰不開。
蘇藍……
蘇藍,蘇藍,你開開門……
蘇藍……
彆丟下我……
……
鐘予嗓子都快啞了,他的頭無力地靠在門上,斷斷續續地嗚咽著。
蘇藍……
蘇藍……
叫著她的名字,鐘予覺得自己渾渾噩噩,直到眼前視線都渾濁,他闔上眼昏睡過去,跌入了無儘的黑暗。
夢裡的蘇藍,都沒有出現。
鐘予獨自一個人捧著花,站在玫瑰花海裡。
那個摟著他,親吻他的唇角,跟他一起說了誓詞的人,不見了。
他在夢裡驚慌,他在夢裡大哭,他到處找她。
他問了所有人,去了所有地方,問過她的每一個親人,朋友,情人……他連情人都問了。
沒有一個人見過她。
鐘予哭得都快要碎掉,他回到家,卻發現了那口漂亮的棺。
他愛的人,正躺在裡麵。
眼眸闔上,唇角帶著溫柔的笑。
她的手裡捧著一束玫瑰。
鐘予站在棺前,怔怔地看著。
看著。
看著。
鐘予又開始無聲地掉眼淚。
有人上來,要合上棺蓋。
他想要阻止那些人,聲帶卻像突然失去了發聲的能力,無論他怎麼大叫,大喊,衝到那些人麵前擋住他們,他也沒有辦法阻止那些人將棺蓋合上。
他哭得心口都快痙攣了,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將那口棺和他的愛人一起抬走。
泥土漫揚,他的愛人變成了一道墓碑。
鐘予兩眼失神地往後退。
一直退,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一腳踩空,失重向下墜落。
他不要這樣。
他愛的人死了。
她不要他了。
他不要……他不要這樣。
……
-
私人盥洗室,靜無聲息。
隻有水珠一聲一聲,“嗒”,“嗒”的墜落聲。
蘇藍手撐在洗手池上,渾身濕透,按在桌麵上的手指骨節用力地泛白。
成串的水珠正順著她的發梢和裙擺往下滴落。
她重重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半小時前,她找了信得過的人去給鐘予送了抑製劑,又聯絡了醫護人員,讓他們去給他檢查身體。
看著他們推門進了房間,說他沒事,蘇藍才從走廊裡撤步離開。
她沒有再回到宴會廳。
心裡翻騰成一片,她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感覺。
像是胃裡有什麼鈍鈍的東西往上頂,攪得她思維混亂,漿糊一般複雜不堪。
蘇藍頭疼又煩躁,混沌地厲害。
她把這一切的煩躁歸於剛剛對信息素的忍耐,於是她走進盥洗室裡,在淋浴間裡衝了很久的冰水。
冰水劈頭蓋臉地衝著,她渾身濕透。
但現在衝完了,她撐在洗手台上,腦袋裡的煩躁並沒有任何一絲減少。
她怎麼了?
手指骨節用力地愈發泛白,她燥得要命,摸出一根煙,想要點燃,卻又沒了興致。“啪”地一聲合上了煙匣,扔在了台麵上。
金屬煙匣撞到了鏡子上,發出當的碰撞聲。
蘇藍盯了下,也把自己的額頭貼在了鏡子上。
她緊閉上眼。
鏡子冰涼,她這麼貼著,稍微好受了一些。
……鐘予。
鐘予。
她一閉上眼,就是鐘予。
蘇藍深吸了一口氣,又睜開眼。
他那淚眼迷蒙,無聲流淚的臉,一直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
“會好的,會好的。”
她重複著。
不知道在說給誰聽。
“……會好的。”
鐘予沒有她,一定會更好的。
他的人生會走上正軌,他會過上正常的生活。
沒有她,他一定會更好的。
蘇藍又摸回了自己的煙匣,打開拿了根煙,她的手都有點發顫。
試著點了好幾次,都沒點燃。
她無意識地退後了幾步,拿著那根沒點燃的煙,重重靠在了牆上。
她盯著那根煙。
喜歡她,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她想。
在鐘予說出了“上一次”的時候,她才意識到。
那個斷片的晚上,被她粗暴地睡過,又清除了一切痕跡,甚至在她回家後還拖著殘破的身子給她做飯的……全部都是鐘予。
全部都是鐘予。
全部都是鐘予。
那個喜歡她,默默忍受她的一切,剛剛還說出隻要她開心,怎麼對他都沒有關係的鐘予。
還依舊甘之如飴的鐘予。
他說喜歡她的時候,彎眼笑起來,淚痣灼灼,好漂亮。
是沒人見過的,最漂亮的玫瑰。
他說,蘇藍,我真的好喜歡你,好喜歡你。
他蹭著她的臉,幸福的笑容讓蘇藍發怔。
蘇藍莫名想起來和他的婚禮上時,鐘予抱住她,沒能說完的半句話。
他抬眼看她,眼眸裡都是亮晶晶的,他說,蘇藍,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們能不能……
——我們能不能試著在一起。
——能不能試著,以真的伴侶的身份相處?
——我們能不能……不要成為單純的交易。
為什麼要這麼喜歡她?
為什麼要這麼喜歡一個像她一樣的人?
喜歡她,一定很痛苦吧?
蘇藍開始感到迷茫。
鐘予為什麼這麼痛苦,還要喜歡她?
……不要再喜歡她了。
她不懂怎麼愛人,也不懂怎麼去回應感情。
他向深淵要求回話,是不會得到回音的。
鐘予想要的,她的口袋裡空空如也,心裡也空空蕩蕩,捧出來全部給他,也隻有無儘的折磨。
讓蘇藍在他心裡死去吧。不要再牽掛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了。不要再讓他受一個死去的人的折磨了。
他應該有更好的人生。
沒有她,他才會好起來。
蘇藍已經死了。她應該已經死了的。
她說出來,鐘予哭得滿臉淚痕。
她下意識地,竟然不敢去看他的表情。離開休息室的時候,她幾乎是逃出去的。
像是有什麼隱秘的,要冒出來的,要水落石出的東西,在追逐她。
可是……她為什麼要逃?
蘇藍深深吸了一口氣,掏出火機,又一次試著點煙。
拇指顫抖著按了半天,這次連火都沒打著。
煙被她攥緊在手裡,用力攥著,煙絲都擠得零落殘破。
都是信息素的問題。她想。
她這麼煩躁,都是因為信息素的問題。
都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這麼煩躁。
一定是。
蘇藍重重推開盥洗室的門,她將煙匣和火機都扔進了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