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揚起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她懶得逗狗了,轉頭道,“我晚上都有私事。”
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
“之後我晚上也不在,你有什麼生意的上的事情跟那兩個官員說就行了。”
“我是領主,具體生意我直接插手算是越權,沒必要繞過他們。你也有領地,應該了解這種規矩,這樣更方便。”
霍遊寒皺眉。
他回頭又看了眼那兩個官員。
——那兩人見霍大公子向他們看過去,立馬也露出個殷勤的笑容,衝他招手。
霍遊寒:“……”
他扭頭,看向蘇藍,直覺讓他難以心安。
他很想問,是有什麼私事這麼重要?非要讓你每天下午準時離開首府?還日複一日這麼做?
如果他是普通朋友,他能問出口。但他問心有愧。
於是霍遊寒最後說出口的隻有,“蘇藍,那你這周有沒有時間——”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蘇藍已經站了起來,她把還剩了半盞的香檳放到路過的侍者的托盤上,忽然就準備離開。
“有什麼事情,發消息給我吧。”
霍遊寒臉僵了一下,還是沒問出口她要去哪,“發消息那你回嗎?”
“你學學人家發點可愛表情包,說不定我就回了。”
霍遊寒一瞬間真考慮了下:“真的?”
“假的。”
蘇藍匪夷所思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問出這種弱智的問題。
她已經走出去了幾步,擺了擺手,
“——改日見吧,霍大少爺。”
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熙攘之中。
霍遊寒在原地坐了一會兒。
手指敲擊在桌麵上,無規律地敲了一會兒,他忽然一仰頭,把自己手裡的酒都灌下喉嚨。
他站起身,就要往剛剛她離開的方向追去。
兩位官員好不容易抓住了時機,熱情地迎了上來,“霍少爺,沒想到您這次終於出席了!我們深感榮幸啊!”
“跟您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領主小姐家族裡指派來北境的主事,免貴姓……”
兩人一張嘴就喋喋不休,霍遊寒沒什麼好臉色地隻是各點了一下頭,繞過他們就繼續往蘇藍離開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邁得很大,邁得很急促,他總有種莫名的直覺,促使他匆匆忙忙就追出去。
蘇藍離開的應該是側門。
霍遊寒對這裡官邸的通道不了解,他找了半天,揪住了個侍者問了一下,才終於歪七扭八地找到了側門。
門一打開,飄落的雪裹著寒風就卷落進來。
霍遊寒適應了一下屋外的寒冷和昏暗的光線,眯起眼打量了一圈,才終於在斜後方看見了蘇藍的身影。
她站在一輛車前。
車門打開。
霍遊寒剛想邁步上前,下一刻,他看見的畫麵讓他硬生生收住了腳步。
在蘇藍拉開車門,躬身鑽進去之前,他看到了一抹身影。
車內綽約的燈光下,白皙疏遠的麵容,比夜色中的雪還要凝白,略略抬眼看向她時,墨綠色的眼眸像是最昂貴的寶石。
隻是瞥見的一閃而過的小半張臉,讓霍遊寒已經猛地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
霍遊寒渾身僵硬地定在原地。
怎麼會?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卻又驚人地理所應當——幾乎在一瞬間,就判了他的死刑。
蘇藍……竟然跟鐘予在一起。
-
哢。
上了車,關上了門,將寒意都關在了外麵。
“蘇藍……”
清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鐘予看著蘇藍按下了通話鍵,對司機說了一聲“開車”,有些怔忪。
車子緩緩啟動,向前開去。
“你怎麼知道是我?……”
“我看見你的車了。”
“嗯?”
蘇藍唇角翹起一絲微弱的笑意。
“不是每個人都能隨隨便便進首府官邸,連招呼都不打的。”
車子駛出門口,立在官邸兩側的護衛戰戰兢兢地對他們行禮,腰杆挺得筆直。
“反正宴會也沒什麼意思,我出場露個臉就可以了。”
她轉頭看向鐘予,“怎麼忽然來了首府?”
鐘予怔了怔。
漂亮的玫瑰勉強自己跟她對視,裝作鎮定,手指卻捏上了袖口。
眼尾浮上了薄薄的緋紅。
“我……”
“我覺得,你今晚不回來,要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的話……應該就是北境這個重要的晚宴。”
蘇藍將自己披風順手脫下來,放到座位一邊,“嗯?然後呢?”
鐘予眼尾又紅了一點。
他頓了頓,從自己身側抱出來一個小盒子。
“我想……給你送這個。”
“這是什麼?”
鐘予眼睫垂了垂,捏在盒子邊緣的手指都攥緊了。
蘇藍眼睜睜看著他緊張地從脖頸一直紅到耳朵尖。
她唇角又彎起了一點,“怎麼了?想藏著不給我看?”
鐘予眼睫輕顫,停頓了一下,還是雙手送前,慢慢地打開了盒子。
“……就是,這個。”
香味撲麵而來。
蘇藍微怔。
盒子裡,是熱騰騰的……
……香菇雞茸粥。
粥被很好很細心地保溫著,蓋子一被揭開,蒸騰的煙氣和香氣便冒了出來。
她愣愣地低頭看著。
粥跟她記憶裡的一樣,軟糯鮮豔,色香味俱全,光看一眼,蘇藍就感覺自己忽然饑腸轆轆了起來。
在這樣的深夜裡,尤其適合撫慰她的胃。
鐘予這麼晚,那麼遠地飛過來……
就是為了,給她送一碗粥?
“我知道你,晚宴的時候……一般都吃不太下東西,所以……”
鐘予的聲音很輕,
“所以,我就想……也許你會想吃這個……這樣你胃會好受一點……”
車內忽地很安靜。
蘇藍沒有說話。
似乎是她久久沒有回應,鐘予手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慌張地又想要收回去,手腕就忽然被握住。
手中一輕,是食盒被接了過去。
“蘇藍?”
她接過食盒。另一隻手慢慢順著手腕往下,捉住了他的手指。
鐘予一驚。
她的指腹,又慢慢地撫摸,慢慢地摩挲過他的食指關節。
很輕,很慢。
那裡有一道極淺的傷疤。
是他在她死後,做飯的那次切到手的疤。
“疼麼。”
蘇藍盯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道,
“切到手的時候——疼麼?”
鐘予感覺被她握住的那隻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微微睜大著煙,傻傻地望著她。
像是有什麼從自己被她觸碰到的地方燃燒起來,一點一點,順著他的手指,蔓延到掌心,又蔓延到他的胳膊,一寸一寸地把他軟下來。
終於意識到了她在問什麼,鐘予垂了下眼睫。
輕輕地搖了搖頭,“已經……已經不疼了。”
切到手的時候,當時很疼,血流了滿手。
後來縫針,傷口愈合,偶爾觸碰的時候,也都很疼。
但那一刻,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
那些全部的痛楚,無論是手上的刀疤也好,身體虛弱時的折磨也好,痛徹心扉的每一秒鐘也好……鐘予覺得自己所有經曆過的痛感,都在知道她還活著的那一瞬間,一下消褪而去了。
隻剩下他,和漫山遍野綻放的花。
更彆提……這個人,現在,正捧著他的手,慢慢地摩挲。
鐘予心微微地軟下來,像是落入了棉花。
車向前行駛著。
北境首府窗外的霓虹色彩順著車窗落入車內,又流水一般遊走,向後流淌而去。
她就這麼握著他的手。
“鐘予。”
“……嗯?”他仍然低頭看著。
她問: “我們來北境多久了?”
鐘予忽地停滯了一下。
落入棉花的心,倏地又直直下墜。原來下麵,是沒有儘頭的深淵。
他一直在刻意忽視時間的流逝,卻沒有想到她先問了出來。
濃重的酸澀感,驀地密密麻麻地從心底冒了出來,讓他鼻尖都有點酸了起來。
他抬眼,看向麵前的女人。
“……快要,一個月了。”
他低低地回答。
一個月了。
她這麼問……是快要到,跟他分彆的時候了麼。
光是這麼想象一下,鐘予感覺自己眼眶都要紅起來。
蘇藍點了下頭,鬆開了他的手。
“一個月了啊,”她說,聲音很平靜,“那我明天會留在北山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