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一手拿著公文,似乎看得很認真。
鐘予慢慢地咬了下唇,就這麼靠在她懷裡,沒有動。
如果快要分開的話……
最後這一點能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他也想好好珍惜。
對他來說,她還活著,就已經是他所有的願望了。
如果她不要他……也沒關係。
鐘予垂下眼,小心地向她懷裡又靠了一點,蘇藍沒有在意,很自然地攏著他的肩膀也將他往懷裡帶了帶。
他已經擁有了足夠多美好的記憶,可以在剩下的一生都甘之如飴地拿出來慢慢回憶。
一個月也很好,一個月也足夠了。
鐘予心很酸澀,但又心滿意足。
……
蘇藍看公文看得認真,另一隻手無意識地揉著鐘予的頭發。
一聲手機的振動響聲,將她從思緒中喚醒。
打開,是蘇梓發來的消息。
蘇梓:【姐姐什麼時候回都城?我請你吃飯![流淚貓貓頭.jpg] 都好久沒見麵吃飯了】
公務的數據和條目在蘇藍腦海裡吵得嗡嗡的,她看著手機屏幕放空了一會兒,才終於有心情去回了他的消息。
蘇藍:【很快回來了】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蘇梓剛洗漱完躺上床。
消息提示跳出來,他沒忍住驚喜地叫了一聲,翻了個身,撐著胳膊在床上趕緊回消息。
剛打出了個【那到時候見】,他突然頓了一下。
怎麼鐘予……和這個姐姐,都是快回都城?
鐘予是去哪裡出遠門來著?
這個念頭隻是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很快少年就把這個想法拋之腦後,美滋滋地打完了消息,按了發送鍵。
都城人來人往,姐姐和鐘予都很忙——行程隻是湊巧嘛。
蘇梓:【那太好了!姐姐到都城,記得聯係我呀!那到時候見?】
蘇藍:【好】
……
放下手機。
蘇藍偏過了點臉,這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另一隻手下還有個人。
鐘予早已經睡著了。
闔著眼,他的身體微微起伏著,頭靠在她的肩上,睡著的時候安靜又乖巧。
眼尾有些濕潤,那顆小小的淚痣被長長的睫毛的陰影遮掩,看不清晰。
屋外在大雪紛飛,黑夜之中,隻能模糊地在月光下看到遠處雪峰的輪廓,而室內,壁爐正熊熊燃燒著,橘紅色的火光晃動,讓人不由得放鬆下來。
蘇藍把視線從壁爐裡的火焰上收回來,轉過臉,靜靜地注視著他。
……鐘予。
就算在睡夢之中,鐘予也是依戀地貼近著她。隻有在她身邊睡著的時候,他似乎才能安穩下來。
蘇藍想起剛來雪屋的時候,前幾晚鐘予還會時不時被噩夢驚醒,雖然蘇藍和他說了可以半夜來叫醒她……但他也從來沒有過。
是蘇藍一次偶爾聽到了響動,打開了臥室門,才看到他下樓去喝水的身影。
側對著她的人臉色虛弱地蒼白扶著樓梯,額上都是薄薄的冷汗,唇緊緊抿著,臉上的表情像是害怕。
他會在夢裡叫她的名字。
隻有在第一天一早看見她,他僵硬的肩膀才會慢慢鬆下來。
就像是怕醒來,所有他經曆的一切都隻是一場他幻想出來的夢一樣。
鐘予偽裝地很好,但他還是害怕。
隨著這一個月的相處,他看上去已經好多了。
但也許,也隻是看上去……
蘇藍定定地垂眼看著他。
淺金色的眼眸半斂。
看了很久,她才移開目光。
-
鐘予醒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光已經很亮了。
他有些恍惚地起身,洗漱,冰涼的水撲到臉上的時候,他才忽然身體一僵。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鐘予跑出了自己的房間,來到走廊上。
她的臥室門半打開著,窗簾被屋外的風吹起,正在輕微地晃動。
裡麵空無一人。
一瞬間,心慌像是一隻大手,猛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蘇藍?”他微弱地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他又重複地喊了一遍。
依舊沒有回應。
……一個月。
鐘予想起這句話,思維一下子就空白了。
他慌忙地下樓,想去尋找她的身影。
“蘇藍?”
客廳,餐廳,廚房,玄關……
“——蘇藍?”
……都沒有。
木屋裡空空蕩蕩,隻有篝火仍然在燃燒。
靜悄悄一片,靜得他發慌,四肢百骸都在顫抖,極力去抵抗那一個事實。
她……
他走進客廳,站了一會兒。
鐘予的目光看向窗外,窗外大雪飄飄揚揚地落著。
鐘予又去了後院。
院子裡的雪白茫茫一片,從天上落下的雪仍然輕飄飄,慢悠悠地,像是並不為任何事情所煩擾。
鐘予的目光所及,隻有白色。
白得發慘,漫無目的的白。
他從來沒覺得北山森的雪這麼白過。
刺眼,眼睛很痛,又酸又熱。
在院子裡走了很久,他定在了原地。
寒意像是侵蝕入骨,順著他單薄的衣服,將他的皮膚,骨血,一寸一寸地凍得冰涼。
眼淚順著臉頰剛落下來,就也冷得刺人。
他的胃,他的心臟,五臟六腑,卻又燙得嚇人,像是要燒灼起來。
她不在。
她已經……已經走了嗎……
鐘予木著臉,僵硬地轉過身,向屋內走去。
淚水不斷地掉下來,都感覺快要結冰。
他垂著眼,跌跌撞撞地走著。
……直到撞入了一個懷抱。
蘇藍將他裹進了一件厚重的鬥篷裡,替他攏緊了領子。
溫暖重新襲來,鐘予茫然地抬起眼,就見穿著外裝的女人蹙起了眉。
“怎麼穿這麼少就出來?鐘予,身體不要了?”
女人的語氣不善,動作卻很輕柔。
把自己的披風給他係好了,又攏緊了,她這才摟住他,帶他往屋內走。
風聲像是停了。
鐘予被她帶著走,木木地移下視線,發現她另一隻手裡拎著隻籃子。
裡麵東西琳琅,果蔬鮮豔,還有很多食材。
在白茫的雪地裡,突如其來的色彩豔得晃眼。
“他們送東西來了,我隻是出去拿一下。”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的嗓音傳來,有些無奈,
“鐘予,我不是說了,今天我會留在這裡陪你麼?”
她的手心溫熱,挽著他的腰,仿佛將他冰涼得僵硬的身體融化了一片。
鐘予的眼淚又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