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夜蛾正道也歎了口氣。
他對輔助監督們說:
“處理一下現場吧,現在除了等待他們的消息,我們也沒有彆的辦法。”
老校長和家入硝子都點了點頭,輔助監督們被他們的凝重感染,也紛紛點頭應下來,這時,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新任輔助監督舉起手,誠懇發問:“那個——這種現場,請問要怎麼處理呢?”
夜蛾正道:“……”
眾人:“......”
真是問到點子上了。
發出疑問的輔助監督連忙道:“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抬杠,但是,但是這個現場——”
實在是無從下手啊!
要怎麼清理?從填土到種樹嗎?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眼前的隕石巨坑,尷尬的氛圍在現場蔓延,許久後,還是閱曆最豐富的老校長淡定地開口:“算了,先放著吧。”
“是。”
“是!”
“是……”
家入硝子若有所覺地轉過身,“老師,校長,他們回來了!”
熟悉的魔鬼魚咒靈出現在視野裡,很快,魔鬼魚咒靈上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們,向著他們的方向飛過來。
五條悟和夏油傑先後落地。
“……”
要命。
之前怒氣衝衝殺到盤星教的時候他們還沒發覺,但現在回來一看,這個坑可真大啊!
他們連忙做賊心虛地垂下眼睛。
咳,無論如何,一定要演出悲傷又不甘的樣子,還好有一周目時的親身經曆,他們演起來也不會用力過猛。
夜蛾正道本來有很多話要問,但出現在麵前的兩個學生前所未有的狼狽,身上的校服破破爛爛,臉上也全是灰塵和血痕,他就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夏油傑心虛地垂著眼,低聲道:“老師,任務……失敗了。”
一片寂靜。
黑發少年的頭似乎又低了一點。
老校眼神和藹,他主動寬慰道:“你們沒事就好。儘人事聽天命,剩下的就看天意吧,希望天元大人可以順利熬過這一關。”
五條悟心想你這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還祝彆人熬過這一關呢,天元一看就比你能活,夜蛾正道就走上前,拍拍夏油傑的肩膀,又拍拍他的:“你們辛苦了。不過,你們剛才去了哪裡?”
五條悟道:“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追星漿體了。”
“......那星漿體呢?”
夏油傑抿了抿唇,努力演出悲憤不甘又極力保持平靜的樣子:“她被送到了盤星教的一個據點,那裡著了火,我們......沒有找到理子的屍體。”
“什麼?”
五條悟道:“就是信仰天元的那個盤星教啦,跟老鼠一樣到處打洞,東京都是他們的據點。”
老校長聞言,立刻嚴肅道:“夜蛾!”
“是!”夜蛾正道立刻安排道:“齋
藤,去把這個消息上報總監部,於川,跟我一起現場看看,悟,把盤星教的地點發給我。”
五條悟哦了一聲。
夜蛾正道看了眼他們的樣子,又緩和聲音叮囑道:“你們辛苦了,硝子,帶他們去醫務室治療吧,等治療結束,你們就回宿舍休息,這些天辛苦你們了,剩下的交給我們。”
夏油傑輕輕點頭,呼啦啦的腳步聲在他麵前跑過幾輪,他們才跟著校長和家入硝子走進了高專。
回到教學樓前的時候,五條悟和夏油傑抬起眼,第一反應是“啊教學樓這麼快就修好了嗎”,緊接著又意識到現在的教學樓不是修好了,而是還沒遭殃呢。
“……”
老校長看了眼夏油傑,大概是覺得現在的夏油傑無心跟彆人交談,於是轉而問五條悟:“敵人很強?”
五條悟剛要否認,夏油傑就暗暗掐了他一把。
白發少年不情不願地改口道:“也就那樣吧。”
也就那樣,卻還打出了那種陣仗?
老校長搖了搖頭,隻當他是年輕不服輸,他們走到醫務室門口便向校長道了彆,校長回自己的辦公室,而家入硝子則掏出鑰匙,打開醫務室的門。
醫務室的鑰匙一直在她這裡保管,但她最近經常待在解剖室研究人體,加上教學樓平時根本沒幾個人,乾脆就把醫務室的門給鎖上了。
“進來吧。”
她讓兩個同期坐在醫務室的沙發上,夏油傑自然地脫掉了校服外套和襯衫,家入硝子幫他檢查了一遍,發現傷勢並不重,像是狠狠擦了一下,但沒命中,骨頭和內臟都完好無損,於是當場就替他治好了傷。
再一抬頭,五條悟坐在旁邊,全神貫注地看他們療傷,自己沒有一點脫衣服的意思。
“五條,你呢?”
“我不用。”五條悟淡定道:“我學會了反轉術式,已經可以自己治了。”
他現在的樣子也隻是看著嚇人而已,等回宿舍擦擦臉,就會發現臟汙底下的皮膚已經完好如初。
不過出於某種“我要跟傑共進退”的堅持,他一路都沒有使用反轉術式,直到走進醫務室,家入硝子開始給夏油傑療傷,五條悟才用反轉術式刷新了自己的身體狀態。
當然,這一點他是不可能說出來的。
太矯情了,說出來的話絕對會被傑罵蠢……
家入硝子驚訝了一瞬,隨後釋然。
“恭喜,五條。以後總算不會再追著我問反轉術式的事情了呢,真好。”
“嘁,你對反轉術式的講解根本就不是人類能聽懂的吧?”
夏油傑低笑道:“恭喜,硝子,你終於解脫了。”
五條悟的臉立刻不滿地貼了過來,“怎麼,傑,我很煩人嗎?”
“哎呀,我可沒有這麼說。”
夏油傑笑著去推五條悟毛茸茸的腦袋,但沒怎麼用力,兩個人你推一下我頂一下地較勁,在完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膩歪個不停。
家入硝子挑一挑眉,意味深長道:“我是解脫了,不過某些人可沒有呢,夏油。”
夏油傑一愣,“誰?”
家入硝子從抽屜裡拿出一盒藥遞給他:“行了,既然沒事就都回去吧,本來還挺擔心你們會受挫的,不過現在一看,倒是完全沒有問題。”
夏油傑接過那盒藥,習以為常地收了下來。
有一部分體質不太好的咒術師即便接受了家入硝子的治療,也仍然會有事後發低燒的現象,這盒藥就是為此準備的,不過夏油傑的身體一向很好,拿了藥基本就是扔進櫃子裡等它自己過期。
“那我們就走了。對了,七海和灰原沒有回來嗎?”
“沒有,因為你們說不需要支援,所以他
們去做彆的任務了,現在是夏天,需要咒術師的地方多著呢。”
“原來是這樣。”
馬上就要走出門的時候,五條悟忽然又轉了回來。
“硝子,你能不能做做那個?”
家入硝子不解道:“做什麼?”
“就是那種蘊含反轉術式的符紙。”
“嗯......那個啊。”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我之前試過,不過儲存力量的效果並不好,之後就沒再嘗試了。”
“你再試試嘛。”
五條悟大力拍拍夏油傑的肩膀。
“這個遠程法師天天跑去跟人懟臉打架,他很需要你的遠程幫助!”
夏油傑:“......”
他很想否認,但想想最近兩次的戰績,他又無法反駁五條悟的話。
先是一周目的時候得意忘形跑去跟伏黑甚爾打近戰,都沒怎麼發揮出咒靈操使的優勢就被按死在地上了。
然後就是兩天前跟夏油教祖拚近戰,理所當然的沒有打過人家,還被遊雲打裂了骨頭,硬撐了幾個小時才偷偷上藥,還被五條悟給發現了。
夏油傑默默決定加倍地練習體術,咒具也要開始練起來!
家入硝子隻好道:“好吧,我會抽空練練的,不過不要期待太多,符紙畢竟不是我本人,能儲存的咒力也有限,能治愈的隻有最簡單粗暴的傷,稍微複雜一點的傷勢是沒法用符紙應付的。”
“知道知道,謝啦,硝子!”
家入硝子表情古怪道:“真不想從你這家夥嘴裡聽到‘謝謝’兩個字,總覺得要倒大黴……”
他們離開了醫務室,回去的路上,五條悟問夏油傑:“沒問題嗎?傑。”
夏油傑眨了眨眼睛,“你是指什麼?傷勢的話,本來就不重,現在已經好了。”
“我問的是心情啦,心情。”
“呼。”夏油傑道:“還好,比一周目的時候輕鬆多了,那個時候我一邊覺得都是我的錯,一邊又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搖了搖頭,苦笑一聲,“但這一次我們親手打敗了伏黑甚爾,也成功救了理子妹妹,所以我不會這麼想了。”
夏油傑朝五條悟的方向伸出拳頭,“悟,我們今天還是很帥的嘛。”
五條悟露齒一笑,也握拳碰了碰夏油傑的拳頭。
“當然,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最強的。”
夏油傑有點不讚同道:“啊,但你是能單殺伏黑甚爾的實力吧?今天就算沒有我,你也可以做到一樣的事。”
“不一樣,有傑幫忙,今天明顯輕鬆很多,而且我更喜歡跟傑組隊。”
“……真的嗎?”
“拜托,一個人很無聊唉,而且感覺也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五條悟回憶道:“那天我領悟了反轉術式,又一鼓作氣殺了那個家夥,那種感覺的確很爽啦,爽到覺得天上天下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其他全部都是螻蟻——”
“好中二,悟。”
“你在嘲笑我嗎,傑。”
“因為真的很中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條悟不爽道:“你很過分唉,我當時瘋成那樣了都記得要等你來了再決定要不要殺掉那些人,結果你呢,心情不好也不跟我說。”
夏油傑聞言,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他很認真地跟五條悟道歉:“抱歉,我不想讓你擔心,也不想在你剛剛領悟新技能的時候打擾你,更重要的是……不想在你麵前表現出沒用的一麵吧。”
他歎了口氣。
“最後一點是我的錯,是我死要麵子。”
“……”
五條悟一頓,
有點意外。
這個家夥,居然很坦然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唉。
夏油傑反省的態度太好太誠懇,他反而沒法咄咄逼人了,五條悟嘁了一聲,心軟道:“算了,原諒你了……不過傑,你現在其實還是不太高興吧?是因為那些鼓掌的家夥嗎?”
“……”
夏油傑似乎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心理鬥爭,最後,他對五條悟說:“這件事,我沒有對五條老師說過,也從來沒有寫在日誌上。但是悟,我……偶爾會想一些比較極端的事情。”
“什麼事?”
“那些人——那些鼓掌的人,還有村子裡的人,都是一直以來被咒術師們保護著的對象吧?”
他微微低下頭,神情有些許痛苦:“大家拚上性命守護的,原來就是那樣的家夥嗎?”
向被殺害的無辜少女獻上掌聲,肆意欺壓沒有依靠的孤兒寡母,還有許許多多的,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欺淩與加害……
夏油傑臉上的痛苦逐漸加深。
“我不該這麼想的,但大家拚上性命守護的人裡有許多壞人,我一想到同伴們犧牲自己換下來的就是那些家夥,就覺得好痛苦,好不甘,好惡心……”
身邊的人停下腳步,啪!
一隻手不輕不重地拍在夏油傑臉頰上,將他從痛苦的深淵拉了上來。
夏油傑一抬眼,就看見五條悟近在咫尺的臉,他愣了愣,意識到剛才的自己有點失態。
是因為又受到了那些人的刺激嗎?他這幾天明明已經儘量不去想這些事了……
“抱歉,我不該想這些的,畢竟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
“傑,你可以思考這些事。”
“……什麼?”
“你不需要為了保持正常狀態就回避這些問題,雖然我不覺得回避是什麼可恥的事啦,但你一定要想清楚的話,那就好好想清楚吧。畢竟你就是這麼一個愛鑽牛角尖的家夥,不自己弄清楚的話,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
夏油傑張了張口,他覺得有點震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五條悟難得嚴肅地對他說:“但,痛苦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跟朋友分享快樂的事情,快樂就會變成兩倍,跟朋友分享難過的事,難過就會砍半’——這是你告訴我的吧?”
“……對。”夏油傑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的確有這麼說過。”
“那就告訴我。”五條悟理直氣壯地要求道:“連痛苦的事情都不能分享給我的話,傑,你到底乾嘛要養我這個朋友?”
“……”
“你對我好,難道就隻是為了單方麵的向我付出嗎?並不是吧。”五條悟認真道:“對我來說,認識傑之後,‘五條悟’變得比‘六眼’重要多了,這就是傑對我的意義。”
夏油傑微微瞪大眼睛。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聽到這句話的刹那,他的心跳開始誠實的加速,連皮膚都泛上了一層紅色。
悟……在說什麼?
他在說——認識傑之後,‘五條悟’變得比‘六眼’重要多了,這就是傑對我的意義。
夏油傑一邊懷疑自己的耳朵,一邊恨不得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讓五條悟把剛才的話一個字不落的重複一遍。
這個時候,五條悟卻反問他:“那麼,我對傑的意義呢?”
“……”
激動的心又似乎在這一瞬間沉了下去。
是啊……
五條悟對他的意義是什麼呢?
仔細想來,他為什麼會這麼在乎五條悟呢?
在普通人的世界裡生活的十幾年,他不得不學會偽裝,學會掩藏真實的自己。
從一個看到蠅頭就要大聲告訴所有人的孩子,變成了即便有咒靈貼著他的臉吐息,也能麵不改色給同學講題的優等生。
那樣的生活,表麵歲月靜好,實則壓抑又寂寞。
咒靈好醜;咒靈玉好惡心;舊教學樓有一個很強的咒靈,為了大家必須要去戰鬥,但其實非常害怕,心裡根本沒底;我要是死了怎麼辦?
有人能陪我去戰鬥就好了;有人能傾聽我關於咒靈的煩惱就好了;好羨慕彆人有無話不談的朋友;連學校裡的混混都有不離不棄的朋友,但他沒有。
很寂寞,很孤單,很想要一個能真正走進自己的世界,經常陪伴自己的家夥。
夏油傑想起來了。
他怕寂寞怕得要死,聽說咒術高專有很多咒術師,他就向往的不得了,夜蛾老師說他是天才而不是怪物,說他成為咒術師就可以拯救很多很多人,他才終於找到了自己這個異類存在於世的理由。
所以夏油傑提著行李,毅然決然離家出走,放棄了已經考上的重點高中來到了這裡。
尋求歸宿,尋求自己存在的意義,也尋求一個能夠互相陪伴,互相擁抱的人。
然後他有了五條悟。
和他拌嘴,和他上課,和他討論咒靈,和他同進同出,和他吃遍東京,和他一起祓除咒靈,一起成功一起失敗,兩人一起灰頭土臉地坐在廢墟裡,複盤被玉藻前愚弄的整個過程……
很快樂,很充實,那家夥明明是個一點也不合群的家夥,但因為擁有了五條悟,夏油傑反而更積極更快速的融入了咒術師這個群體。
這就是——五條悟對他的意義。
夏油傑嘴唇動了動,終於開口道:“我一直,都很想要一個……自己人。”
他抬起手,用力擁抱麵前的白發少年。
“悟就是我的‘自己人’,可以百分之五百信任的,永遠的自己人,這就是——悟對我的意義。”
半晌,五條悟抬起手,給了他一個同等力道的擁抱。
“……悟,你是要勒死我嗎?”
“……彆抱怨,你就是這麼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