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從五條家走出來時, 夜蛾正道、家入硝子,七海灰原等人都等在外麵,甚至連一年級的班主任,冥小姐和庵歌姬也在。
參加完五條悟的葬禮之後, 他們都沒有先一步離開, 而是都在等待夏油傑。
黑發少年麵無表情地踏出大門, 看見每個同伴的臉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不忍神色, 他們似乎是想安慰他什麼,但最終又默契地閉上了嘴巴。
“……”
夏油傑也很想說句“不用擔心我”, 但最終隻是牽了牽嘴角, 便疲憊地作罷, 連個像樣的笑容都沒有展露出來。
他現在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 連多走一步路的力氣也沒有。
但事實上, 穿著黑色西裝的少年穩穩前進,平靜地走到了同伴們身邊。
家入硝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又或許隻是純粹地打個招呼而已。
在回去的車上,依然沒有任何人說話,輔助監督觀察著眾人的臉色,屏息凝神, 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把這一車子的人載回了高專。
在前所未有的沉默中, 從京都到東京咒術高專的路也變得格外漫長。
分開前, 夜蛾正道說:“傑, 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夏油傑沒有吱聲。
夜蛾正道遲疑了一下, 還是告訴他:“高專和五條家都不會放過伏黑甚爾的, 那家夥第一時間逃離了東京,現在不知道藏在哪裡,我們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不放過,又有什麼用呢?
他和五條悟都沒能乾掉的家夥,還指望彆人幫他們複仇嗎?
夏油傑很想這麼說,但是他太累了,連句嘲諷自己的話都懶得說,於是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了宿舍。
他不確定夜蛾正道有沒有看出他點頭的動作,但是都無所謂,什麼都無所謂了。
黑發少年獨自走向宿舍,回到房間後,他靠著牆緩緩坐了下來。
宿舍的一切還是老樣子。
出任務前是什麼樣子,回來後就還是什麼樣子,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好像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五條悟還住在隔壁,他隨時可以去找五條悟聊天,五條悟也隨時可以拿著漫畫書闖進來找他,喊他一聲“傑”。
但是,已經不會了。
隔壁的房間已經永遠失去了它的主人。
五條悟,再也不會回高專了。
那家夥的生命已經永遠停止在了16歲的夏天,屍體長眠於五條家的墳地。
夏油傑呆呆地盯著天花板,仍然覺得發生的一切很不真實。
悟......臨死前會想什麼呢?
被逼到絕路,死亡即將來臨之時,那家夥也會害怕嗎?也會覺得孤獨嗎?
不,都不會吧。
以那個家夥的性格,直到最後一刻,腦子裡恐怕都是該怎麼按死伏黑甚爾。
但愧疚與懊悔的情緒還是潮水一樣湧上來,讓他無法呼吸。
為什麼要讓悟一個人戰鬥?
為什麼要把悟一個人扔在那裡?
反正任務都是會失敗的,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能留下來,和五條悟一起並肩作戰?哪怕是一起戰死也無所謂。
一起戰死,也好過讓五條悟獨自死去。
他不是很愛說教五條悟嗎?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對五條悟言聽計從,那家夥要留在衝繩海灘就一起留,那家夥讓他先走就真的帶著理子先走一步?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殺意,鋒利的殺意幾乎能凝成實質。
他有點惡毒地想:夏油傑,現在的你連為五條悟複仇都做不到,你真可笑。
咒靈操使的咒力焦躁地湧動起來,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冒出頭,咒術師感知危險的本能讓夏油傑打了個冷顫,猛然回過神。
他將那股危險的衝動壓回去,用手撐住膝蓋,吃力地起身,走進洗手間,打算洗把臉。
夏油傑一抬頭,就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
一身黑色西裝,頭發一絲不苟的梳起來,眼裡是森然的殺意。
……原來自己還能做出這麼恐怖的表情。
可惜,現階段也隻是在無能狂怒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撐著洗手台,低低地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他的身體在克製不住地在狂笑,靈魂卻在冰冷地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心如死灰。
悟......已經死了啊。
第二天,夏油傑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教室,安靜地上課,甚至很正常地拿著筆記本記筆記。
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看著他的樣子,默了默,都沒有提起什麼特彆的話,三張桌子空了一張,空著的課桌裡頭還有一本被捏扁的《少年jump》。
下課時,夏油傑帶走了那本《少年jump》,等他第二天再過來,就發現桌子已經被撤走了,也不知道是誰抬走的。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夏油傑如常來上課,夜蛾正道試著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他一個人一絲不苟地完成了任務,沒有忘記布置“帳”,甚至當天就寫好了任務報告書。
在第七天的時候,上天台抽煙的家入硝子遇見了來天台發呆的夏油傑。
她吐出一口煙圈,問道:“最近有睡過覺嗎?”
“睡過。”
“是嗎?你現在的黑眼圈還挺重的。”
夏油傑淡淡道:“睡不著,不想睡。但不睡會死,所以每隔兩天都會睡那麼一會兒吧。”
家入硝子笑了,“你還挺誠實的。”
夏油傑望著遠處鬱鬱蔥蔥的樹林,沒有說話。
家入硝子吐槽他:“不知道的還以為死的是你老婆。”
夏油傑勉強做了個笑的動作,大概是覺得這句話確實很好笑,但又沒什麼力氣真的去笑。
“怎麼,死摯友和死老婆,就不能是同等級彆的傷心事嗎?”
“當然可以。”家入硝子道:“不過你親吻五條悟屍體的畫麵已經口耳相傳到京都高專去了。”
“……”
夏油傑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喃喃道:“人都躺進棺材裡了,還因為我又刷了一次存在感,不錯嘛,這麼出風頭,他總算可以瞑目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夏油。”
“能有什麼打算。”夏油傑語氣淡淡道:“上課,做任務,要連他那份也一起完成,等調伏了足夠多的咒靈,就去找伏黑甚爾報仇。”
“是嗎?”家入硝子道:“還以為你會更衝動一點,看你這麼理智,我就放心了。”
“......”
夏油傑心想,他其實很衝動也很焦急,恨不得立刻去殺了伏黑甚爾。
但不能這麼做。
現在去報仇,也不過是去送人頭而已,如果沒能報仇,反而先去地下見了五條悟,那可真是鬨笑話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怨恨過自己的術式,咒靈操術根本沒有提升能力的捷徑,隻有調伏、調伏、調伏和調伏......他隻能一點一點積累力量,等力量積累到足夠為五條悟報仇的程度,他才能去找伏黑甚爾。
“對了,五條悟的房間——”
夏油傑心裡一沉。
隻聽家入硝子的聲音繼續道:“夜蛾老師說,下周就要收拾掉,所以你有什麼想珍藏的遺物,就快點去收拾吧。”
“......”夏油傑沉默良久,開口道:“為什麼?高專有的是空房間吧,為什麼一定要動悟的房間,何況現在連入學的新生都沒有。”
女同學歎了口氣。
“夏油,你這段時間有去過他的房間嗎?”
“......沒有。”
“為什麼?”
回應她的是少年的沉默。
“不敢去嗎?所以還是收拾掉吧,死人的東西,一直留在那裡像什麼樣子——這是老師的原話。”
夏油傑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下了天台。
他直接回了宿舍,站在了五條悟的房門前。
黑發少年獨自一個人站了很久,怎麼也無法打開麵前的房門,直到聽見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從外麵進來的腳步聲,他才如夢初醒一般,急匆匆地開門走了進去,並砰地甩上門。
五條悟的氣息撲麵而來。
隨著氣息一同湧上來的,還有熟悉的窒息感。
他好像浸在海水裡,冰冷的水已經淹到了胸口,夏油傑無法呼吸,但又無處可逃。
少年閉上眼睛,覺得眼眶發熱,一時間,他的咒力焦躁不安地湧動起來。
這是最近常常會有的感覺,自從五條悟死了,他就時常感覺自己的咒力不受控製,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蠢蠢欲動地想要破土而出,咒術師的直覺告訴他這很危險,所以夏油傑每一次都及時壓製住了這種感覺。
等到情緒平複下來,他才重新睜開眼睛,擼起袖子開始收拾房間。
這是五條悟的遊戲機,五條悟的遊戲卡,五條悟的dvd......
全部都得收起來才行,漫畫書也是,有的他都沒看過呢,不能浪費,得拿回去看完了再扔。
五條悟的衣服也是,誰知道過來收拾房間的會是什麼家夥,不能讓他們隨意對待五條悟的私人用品。
衣服,水杯、牙刷牙膏……反正私人的東西統統都要帶走,床單也是,反正被收走了也隻是隨意扔在哪裡,或一把火燒掉而已。
不能讓彆人隨意對待五條悟的遺物。
他拾起擺在床頭櫃上的相框,裡麵是他跟五條悟的合影,是春天櫻花盛放的時候,家入硝子幫他們拍的。
這個,也拿走吧。
這樣收拾東西的後果就是,夏油傑搬空了五條悟房間九成的東西,等他和他的咒靈扛著大包小包走出來時,對上的就是兩個學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神情。
對視半晌後,灰原雄苦笑道:“需要我們幫忙嗎?學長。”
夏油傑低聲道:“不用,我已經收拾完了。”
說完這句話,夏油傑便逃似的帶著五條悟的東西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之後的日子,依舊平靜到不可思議。
夏油傑獨自包攬了所有危險的任務,還經常去蹭學弟們的任務,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到手的咒靈,竭儘全力地提升著實力。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乾什麼。
兩年後的某個秋天,伏黑甚爾從賭場走出來,沒走幾步路,就被一個人堵在了陰暗的小巷子裡。
他回憶了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你啊。”
星漿體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年,他也四處逃亡了兩年,會被高專的人堵到其實是早有預料的事情,隻是他差點沒認出來眼前這個少年。
對方看上去肉眼可見的陰鬱了不少,無論是眼神還是氣質,都跟記憶裡意氣風發的少年差距甚遠。
伏黑甚爾聳了聳肩,“怎麼?來替六眼報仇?”
夏油傑懶得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的男人,視線緩緩落在伏黑甚爾布滿肌肉的手臂上。
就是這隻手,把天逆鉾插進五條悟的腦袋裡的嗎?
注意到視線,伏黑甚爾輕笑一聲。
“這兩年,你看起來過得不太好啊。”
夏油傑平靜道:“啊,托你的福。”
麵前的男人不懷好意地笑笑,說:“能順利殺死六眼,我也很高興呢。”
“是嗎?”夏油傑笑笑,“那你也去死吧。”
黑色的鎖鏈從他的腳底延伸出來,血色的彼岸花頃刻間開滿大地,狹窄的小巷子變成了盛放著死亡之花的地獄,無數咒靈撕裂空間,蠕動著鑽出來,仿佛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怪物。
感受到身體反應明顯變得遲滯,伏黑甚爾哈哈一笑:“怎麼,好朋友的死亡讓你傷心欲絕嗎?他可是到死都不想讓我進去找你呢!”
夏油傑的表情猛然陰沉下來。
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全身的咒力都開始焦躁不安地翻騰起來,那種危險的感覺又要冒頭了。
每每在情緒激蕩中回憶起五條悟,這種感覺就會隨之出現,夏油傑一直克製得很好,但今天,他不想克製。
他任由那股危險的感覺破土而出,放任翻騰的咒力衝出身體。
一個被咒力包裹的白色怪物從漩渦中顯出身形,最先伸出來的是一雙巨大的怪物骨爪,緊接著就是六隻蒼藍的眼睛,怪物轉動著三雙澄澈到漠然的眼睛,第一時間鎖定住了伏黑甚爾。
“su......gu......ru......”
夏油傑一怔。
下一秒,兩年未曾感受到的強大咒力從身後爆發,紫色的咒力光炮以撕碎一切的氣勢,頃刻間席卷了整個生得領域。
咒力爆發前的最後,是蒼白的骨爪輕輕合攏,將夏油傑保護在掌心的動作。
......
夏油傑請了七天的假。
家入硝子還跟夜蛾正道開玩笑,說這小子可能再也不回來了,被夜蛾正道狠狠瞪了一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女同學和班主任隻是憂心忡忡地等了兩天,夏油傑就自己回學校了。
他看起來很怪,一回學校就直接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夜蛾正道連忙截住他,問他:“出什麼事了,傑?”
夏油傑的表情有點懵,他原地停下,懵了片刻,才說:“老師。”
“......”
他們麵麵相覷幾秒,夏油傑似乎才反應過來對方問了他什麼,他回答道:“伏黑甚爾,死了。”
卻沒說是誰殺的。
“是嗎?”
夜蛾正道以為他終於報完了五條悟的仇,輕輕點頭,然後故作平靜地問道:“我知道了。傑,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這是他這兩年最關心的問題。
自從五條悟死了,夏油傑表麵上看起來一切正常,其實精神狀態很差。
看著曾經意氣風發的學生被愧疚與仇恨包圍,一天比一天少言寡語,夜蛾正道也很憂心,他不擔心夏油傑報不了仇,他隻擔心那之後的事情。
少年哦了一聲,答道:“我打算去圖書館。”
“......”
答非所問,但也沒那麼答非所問。
對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並不適合談這些。
夜蛾正道擺了擺手,讓他趕緊去忙自己的,於是夏油傑轉過頭,頭也不回地進了圖書館。
這天,他翻遍了圖書館所有的書,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似乎是自己。
五條悟的咒靈......是兩年後的現在忽然出現的嗎?
不,一定不是。
五條悟的咒靈其實一直都在,他每當想起五條悟時,體內翻騰的異樣感覺其實就來自五條悟,隻是它本能地察覺到其中的危險,才一遍又一遍地抑製住了五條悟的出現而已。
他回到寢室,把自己扔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床頭櫃上擺著一個相框,相框裡的他和五條悟勾肩搭背,笑容燦爛,背後是爛漫的櫻花。
“......悟。”
那種咒力翻騰的感覺又來了。
錯不了。
這種感覺就是五條悟在蠢蠢欲動地回應他。
他閉上眼睛,咬咬牙,將五條悟解放了出來,白色的怪物再次冒出頭,巨大的身形幾乎填滿整個房間,它小心地避開房間裡的物品,但還是一不小心碰掉了相框。
“——......”
怪物看起來有點委屈巴巴的。
夏油傑跟對方的六隻眼睛對視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捧住對方隻剩下白色骨頭的頭部。
“悟。”
咒靈也注視著夏油傑。
從前,夏油傑上課的時候偶爾轉過頭,也會看見五條悟在用這樣的目光盯著自己。
“......”
巨大的骨爪動了。
怪物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夏油傑的劉海,大概是覺得有意思,又動動手指撥了好幾下。
夏油傑無奈地笑了出來。
“是我詛咒了你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