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敖剛的母親陸蘊喜歡做美食, 尤其愛搞鹵味。
但她原來用的是大眾配方,鹵出來的鹵味味道也很普通,還是林白青教她往裡麵加了幾味普通的中藥材, 畫龍點晴,把味道給提起來的。
她現在做的鹵味,街坊四鄰們聞見了都要饞的流口水。
林白青才進樓道,已經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了。
敲開門看到廚房裡有隻好大的鋼鍋, 鍋裡飄著滿滿的, 鹵的金黃的大鵝,林白青給驚到了:“陸嬸您鹵了這麼一大鍋東西, 能吃的完嗎?”
陸蘊笑著說:“你都能一個人開藥堂,我為什麼不能賣鹵味。”又說:“我最近每天鹵一鍋, 推出去不一會兒就被搶空了,賺了不少錢呢,我呀, 也下海啦!”
林白青給驚到了:“陸嬸現在是事業型女性,女強人了。”
一個女人有了事業, 哪怕再小,也會變的自信。
陸蘊笑著說:“我自己賺錢自己花,跟顧懷尚沒關係。”又問:“你怎麼來了?”
“找到了找到了。”書房裡的顧懷尚突然出聲嚇了陸蘊一跳。
她旋即叉腰怒吼:“顧懷尚,嚎什麼嚎呀你,想嚇死人啊你。”
她這語氣林白青還是頭一回聽,她簡直想給陸蘊豎大拇指。
顧懷尚出來說:“陸蘊, 你不就賣鹵味賺了倆小錢嘛, 能不能語氣彆那麼粗?”
陸蘊說:“那是小錢嗎,我一天賺八十塊,你呢, 一個月才五百!”
這年頭做生意可賺錢了,所以人們才說,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在家庭中誰能賺到錢誰口氣就粗,顧懷尚給陸蘊一通懟,一句話沒說,招手說:“白青你來,看看我這些年當老師積攢的成果。”
林白青進了書房,這也是顧懷尚的臥室,有個衣櫃,裡麵藏著他收集來的古玩,當初他把老宅的中堂也是藏在這兒。
當然,不論往事,隻談如今。
顧懷尚收集到的學生的情書可不少,翻了半天才把馬保忠的全翻出來。
見林白青進來,一張張數給她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林白青一張張的翻著,就見馬保忠一筆字寫的很不錯。
六七十年代的情書帶著濃濃的時代氣息,全是什麼XX同學,我想跟你建立一種超乎革命友誼的關係啦,我想跟你做誌同道合的戰友,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你一類的話,既沒什麼營養,也沒有什麼信息價值。
唯獨有意思的是,馬保忠在所有的信裡都提過一句:自己嘴巴臭,但心不臭。
林白青草草翻著,彆的都是隨便帶過,專找他寫給沈慶儀的。
翻著翻著,她問顧懷尚:“還有嗎,還是就這些?”
“這還少嗎,我要全拿出去,足夠臊死他了。”顧懷尚得意的說。
林白青說:“你不是說他給沈慶儀也寫過嗎,但這兒沒有。”
顧懷尚撓頭:“可能我記錯了吧,小事一樁,隨便了。對了,藥呢?”
林白青從包裡翻出開竅劑來,說:“給五爺備著吧,但要服用之前得先打電話給我,或者隨便哪個醫生,聽醫囑,再選開竅劑,切不可胡亂服用。”
開竅劑,救命藥,價格極為昂貴的。
光是一顆安宮牛黃丸,如今就要一百塊,更甭提這是足足八味藥了。
但這種真材實料的藥零售價是二百,隻有上門的急病患者才是一百元。
有賴於五爺的麵子顧懷尚才能得到一套。
如今靈丹堂已經歸林白青了,他也認清現實了,得賣林白青個人情:“我馬上就退休了,以後閒著也是閒著,靈丹堂有什麼事要幫忙,你隨時喊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您照顧好五爺。”林白青說。
顧懷尚其實也就顯擺一下,又小聲說:“白青,馬保忠馬上就是升職了,他的情書你看看就得,咱就先不聲張了吧,他請我上他家做客呢,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物,萬一他一生氣找人報複咱呢,咱小市民,惹不起人家,對吧。”
就好比楚春亭,懂得鑒彆文物,手頭又有東西,就會有社會地位。
馬保忠一旦當上文研所的副所長,作為官方的代表,他也會擁有跟楚春亭一樣的社會地位,這年頭,錢重要,但權力和社會地位也一樣重要。
社會地位高的人,普通人輕易不敢得罪的。
林白青點頭:“放心吧,我也就過個眼癮嘛,不會亂說的。”
“你沒帶走吧,這可是我的寶貝,誰都不給。”顧懷尚又說。
林白青掏兜:“幾封小孩子的玩藝兒,我帶那乾嘛,要不你搜搜。”
顧懷尚笑著擺手:“開玩笑,開玩笑。”
陸蘊在廚房看到林白青要走,忙說:“白青先彆走,我正給你斬燒鵝呢。”
林白青說:“不用了,嬸子您留著賣吧。”
“我這方子還是你配的呢,你必須帶一隻回去!”陸蘊說著,已經綁好燒鵝提出來了,一隻格外肥大的燒鵝,林白青一手差點拎不起來。
“要還想吃你就來,嬸每天都在做,隨時都有。”陸蘊笑著說。
……
拎著一隻又肥又大的燒鵝出了顧懷尚家,要上了電車,估計會蹭大家一身油,林白青遂也奢侈了一回,叫了輛黃麵的。
到了巷口,就見柳鋒居然親自來了,正在指揮人給她安後院門。
林白青上前打招呼:“柳總,好久不見,您最近氣色不錯。”
柳鋒回頭見是林白青,說:“我家孩子月份差不多了,該做針灸了,金針……”
這可是一手裝出藥堂的大金主,當然要說實話,林白青說:“金針我已經有了,到時候一周一趟,我親自上門給您愛人做針灸。”
“一副金針,你自己擁有了?”柳鋒語氣裡有按捺不住的驚訝。
這個就不能承認了,林白青說:“是我借的。”
如果不是柳鋒一趟趟的跑關係,到保濟堂借金針又沒借到,他都不明白金針的意義,但已經幾個月了,他找了好多關係都搞不到金針,林白青卻搞到了。
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家的小福星可以順利出生了,他能不激動嘛。
柳鋒連連點頭,又說:“馬上就要開業了,需要哪個領導捧場,我來請吧。”
林白青說:“我們就是個小診所,小本經營,就不請領導了吧。”
柳鋒說:“不是大不大的問題。你還年青,太麵嫩了,東海市的三教九流,地痞看你新店開業,肯定要來打點秋風的,知道為什麼大家開業都要請領導來剪個彩嗎,就是為了震懾那幫道上混的,讓他們少來找麻煩。”
林白青記得上輩子顧衛國也這樣說過。
他上過戰場,本身有一幫混混小弟,靈丹堂當然就沒被臊過。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沒什麼根基,又年青,要沒個領導站台,不定道上那幫小混混還真隔三岔五上門收保護費,或者假裝病人來訛錢,無儘的麻煩。
林白青深深點頭:“那就麻煩柳總您多費心了,您順帶把裝修的賬目也算一下吧,我不能承諾什麼時候能付清,但一定會儘快還清的。”
柳鋒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收裝修費,以後也不會收。
但人和人之間的交往貴在誠信,知恩,而林白青雖小,卻是個知恩的女孩子。
他想了想,說:“我把咱們市衛生局的局長請來吧,麵子還可以吧。”
市衛生局的局長麵子可大的,原來林白青去辦事,隻能看到他的鼻孔,而且他管著各種申請,要能認識,走通關係,以後事情會好辦許多,能請來當然好。
她說:“就怕太麻煩您。”
柳鋒說:“不麻煩,衛生局局長是我兄弟,一句話的事。”
他親自看著安裝好了鐵門,盯著工人們收拾乾淨了垃圾,整體撤出去,又親自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這才最後一個從藥堂出來,前後門鑰匙一交,裝修工作就算徹底結束了。
林白青目送他上了車,這才回了家。
顧培不回來吃飯,招娣又是晚班,林白青餓的饑腸轆轆的,太累了也懶得做飯,就斬了半隻燒鵝,燙了個青菜,再下了碗麵就著吃。
吃飯前她從兜裡掏出一張小紙條來,深吸了口氣,這才輕輕展開。
上麵的抬頭是:慶儀同學,您好,我是馬保忠!
顧懷尚讓她彆偷,但林白青怎麼可能聽話,她偷了三張,有一張就是馬保忠寫給沈慶儀的,也是唯一他寫給沈慶儀的一張。
情書被她偷來了,現在她才要仔細看。
一個曾經為她起過名字,拿門簾當繈褓,一字字歪歪扭扭,繡過她名字的生母,如今她才要一點點的,去觸摸她的人生。
林白青連她的照片都沒見過,但她直覺,沈慶儀肯定生的特彆美。
其實還是那些話,什麼雖然我嘴巴臭,但我有一顆紅心什麼的。
最底下有一段話是:我要去挖雞骨草了,會幫你盯著那事兒的,沈慶儀,我還是那個意思,咱倆建立一段深入的革命友誼吧,願意的話請回信!
挖雞骨草?
雞骨草是一味利水滲濕藥,為豆科植物廣州相思子的乾燥全株,歸肝經,胃經,舒肝和脾,有利黃利濕,疏肝止痛的功效。
而在廣省全境,生產它的地方就那麼幾個。
林白青正想著,就聽到外麵響起喬麥穗的聲音來:“咳,咳,咳!”
緊接著是顧培的聲音:“嫂子感冒了?”
喬麥穗語氣蔫蔫的:“家裡廁所泛的厲害,我天天晚上跑公廁,著涼了。”
“明天吧,我讓人上門幫你修廁所。”顧培說。
喬麥穗突然不蔫了,說:“不用麻煩你,我打聽過了,連改下水帶貼瓷磚,再換個衝水器滿打滿也就三百塊,你給我三百塊我自己找工人弄就行。”
林白青趕出來時顧培已經把錢數出去。
喬麥穗一看她出來了,攥著錢轉身就跑,轉眼就沒影子了。
顧培站在月光下站著,軍裝上的領花給月光照的熠熠生輝,一手捧著一束玫瑰花,一隻手裡提著一隻紙袋了,像是個藥品盒子。
林白青歎了口氣,說:“修個廁所頂多五十塊,喬麥穗是在故意多套你的錢。”
她家廁所泛臭是她故意堵的,本來是想惡心林白青,可顧培這邊一加高,臭水就全跑她那邊去了,知道林白青不會掏錢,她就專門等著顧培來時咳嗽。
就是為了讓顧培當冤大頭,給她掏錢修廁所,她還要多敲一筆。
這就是林白青上輩子的婆婆,一個隻會點小算計,又讓人無比討厭的人。
她倒不心疼幾百塊錢,但討厭她耍顧培。
顧培笑了笑,就把這事揭過了,把玫瑰遞了過來,溫聲說:“情人節快樂。”
林白青愣了一下才說:“情人節怕不是今天吧。”
“今天是七夕,農曆的情人節,抱歉我太忙了,沒時間陪你吃飯。”顧培說著進了屋,一看桌子上,有點生氣了:“已經十點了,你才吃飯?”
林白青沒顧培那麼規律的作息,忙起來更是會連吃飯都忘記,而她一直在等一個結果,把花擱到了梳妝台前,伸手說:“檢測出來了吧,是什麼藥?”
顧培沒說話,收碗進廚房了。
他帶了公文包來的,林白青聽到廚房有水聲嘩嘩在響,知道顧培在洗碗,本想直接打開公文包看的,轉念一想,從西方來的人都比較講究隱私,怕貿然翻了他的包他會不高興,遂先去問:“我可不可以先看看檢測結果?”
顧培戴著圍裙,手套,正在洗碗,看表情似乎有點生氣,沒有吭聲。
他上輩子從來沒有跟她發過脾氣,一時間林白青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兩隻碗,洗罷再把手洗乾淨,顧培從廚房出來了。
林白青也是識趣的,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不好,遂默默跟在他身後。
進了屋子,從公文包裡翻出檢測結果來,顧培才說:“你是我的愛人,有翻我包的權力,可以翻開包自己看的,但是,你十點鐘才吃飯,這對你的身體特彆不好,還有,今天是情人節,以後,我希望如果不是特彆重要的事情,這樣的日子,咱們就不談工作以外的事了。”又問:“你是不是不喜歡玫瑰花,那下次我送你彆的花?”
林白青心裡一直記掛著沈慶霞的事,就沒看花。
酒紅色的玫瑰在燈下含苞待放,她接過來聞了聞,不由的說:“好香。”
“你喜歡就好,我先去洗澡,文件你慢慢看,專業內,你應該懂的,關於這件事該怎麼處理,我來國內的時間不長,也不太了解沈慶霞,由你來做決定吧。”顧培說著,拿上浴巾出門了。
林白青翻開文件,又因為花太香,又忍不住聞了聞。
玫瑰算是最普通的花了,但它也是最經典的花,既濃又甜的香,一聞就讓人覺得心情暢快。
話說,上輩子顧衛國也很喜歡送林白青東西,但他隻喜歡買包,首飾等能在明麵上看到的東西,他的口頭禪是:“你必須帶著,不然誰知道我對你的好。”
顧培和顧衛國不一樣,他也喜歡買東西,但他買的都是能叫她開心的東西。
突然,林白青明白他為什麼生氣了,他是覺得她對生活,對他,都太敷衍了吧!
草草翻了一下檢測報告,其實跟林白青心裡預估的差不多,馬保忠果然投毒了,沈慶霞將來之所以會得癌,也確實是他害的。
既然知道結果了,大過節的,林白青就先收起來,聽顧培的,好好休息,先不談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顧培照例早早起來,在收拾家務。
林白青睜開眼睛看了會兒,覺得他有點不對,遂問:“你肩膀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煩男人生氣,但比較煩男人冷戰,如果顧培不答,小毛病,她也就不問了,不過顧培語氣倒是好的,搖了搖肩膀說:“昨天去運動,大概拉傷了肌肉。”
林白青跪了起來:“過來我幫你捏一把。”
顧培立刻警惕:“慢慢就恢複了吧。”
他就在床連,林白青一把拉了過來,這人還沒感受過中醫的推拿,林白青手掌摁上他的肩膀輕輕旋了旋,從肌裡走向就可以感覺到,一大片都好硬,她遂伸手,從化妝台上夠了精油過來,撫在手上,示意顧培:“把衣服脫了。”
他穿的還是睡衣,而且他似乎羞於展示身體,換衣服也會去衛生間。
這還是頭一回,當著林白青的麵,他把上衣脫了。
因為林白青要檢查身體,他展開了手臂:“這樣?”
林白青是個大夫,最擅長的手藝是推拿,而推拿是要脫了衣服的,所以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人體。
人體的美和醜,她因為一個個病人而看的淋漓儘致,當然,她看到的大多是病軀,有瘦到佝僂的老人,胖到癡臃的男人,因哺乳而下垂的女人,豎向剖宮產把肚子分成兩瓣的媽媽。
她早知道顧培身材好,但當他穿著衣服時,她是無法去具體想象的。
肩寬而腰窄,他忽而展臂,背上的肌肉層層展開,饒是林白青經常脫人衣服,也給嚇了一跳,因為他的身體跟他的性格不一樣,有種緊致利落的攻擊性。
因為林白青不回答,他又鬆垂了手臂:“這樣?”
林白青上下打量著,目光瞥到顧培腰間時,突如其來的慌了一下,隻覺得自己的臉又燙又熱,這是頭一回,她往病人身上放手時會有種緊張感。
明明她是了解顧培的,知道他不會,但她還是緊張,因為他的身材,太具攻擊性了。
深吸一口氣,她拋開胡思亂想,先去捏。
顧培下意識躲了一下,並說:“問題真的不大。”
“還是看看吧,會讓你輕鬆點的。”林白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