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璐一個激動,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你在櫃台下扯了扯李繼紅的衣裳。
小聲嘀咕,“就是他。”
“啊,人是製衣廠車間門主任。”李繼紅認得他,三十歲的圓臉男人,不太高,走起路來卻帶著些當領導的架子。
“同誌,給我拿個雪花膏,要那個什麼友誼牌的,最新的味道,茉莉花味道的。”
男人買起女人用的東西輕車熟路,連牌子和味道都知道,簡璐抿抿唇,試探一句,“同誌,給媳婦兒買啊?你可真是貼心。”
男人明顯愣了一下,停頓片刻,敷衍道,“呃呃,嗯,你幫我拿一下,多少錢啊?”
“五塊錢。”簡璐把雪花膏放到櫃台上,收下男人遞過來的一張大團結,找了五塊錢給他。
李繼紅見狀,笑著道,“這麼貴的東西說買就買,同誌,你媳婦兒拿到肯定很高興。像我家那口子從來舍不得給我買這些東西的,還是你媳婦兒有福氣啊。”
製衣廠車間門主任劉三通不知道今天供銷社的售貨員怎麼這麼熱情,說得他臉一僵。
緊接著,麵前的年輕漂亮女售貨員又開口,“誰不是呢,我家那口子也不給我買,要是我提一句想買雪花膏就說我敗家,浪費錢。還是你知道疼媳婦兒。”
劉三通越聽越臉熱,也沒敢搭這話,隻點點頭匆匆離開。
等人一走,簡璐和李繼紅對視一眼,果然有問題!
然而,剛走到供銷社門口,準備來接簡璐下班的程錚腳步一頓。
自己什麼時候說她敗家了?不讓她買雪花膏了?
程團長表示很冤枉!
“你來啦?我馬上就好啊。”簡璐見到站在門口的程錚,衝他揮揮手。
“行了行了,你快去。”李繼紅催簡璐離開,“這點兒東西我來收,不耽誤你們小年輕膩歪。”
簡璐臉一紅,也沒有很膩歪吧,左右不過就是接自己下班。
“哎呦,簡璐同誌福氣好啊,這程團長還天天來接你下班在,嘖嘖,趕明兒,等跟我男人說說,讓他跟著學學。”邱四鳳望著程錚和簡璐離去的背影,有些發酸。
“四鳳,要是你男人真來接你,你怕不是覺得他不對勁,要把人攆回去?”
“那也是,這大老爺們來接啥嘛接,咱們又不是沒長腳不認識路,這剛結婚的就是沒個分寸。”
孫秋月正收好包,準備離開,“人那是感情好,羨慕不來的。”
......
感情好的簡璐和程錚正往家走,程錚是從家裡過來的,還隨手給她抱了個椰子過來,簡璐一下班就能喝著清涼的椰子汁回家,當真是無比愜意。
不過,今天她格外沉默,正忙著琢磨事兒呢。
“怎麼了?”程錚一下發現不對勁,以往的媳婦兒可是很多話要說的,“今兒你們供銷社什麼都沒發生?”
也不對,之前簡璐就連她們在供銷社吃個午飯的簡單事兒都能講出花來。
該不會是受什麼委屈了吧?
“沒有。”簡璐確實惦記著事兒,她抬頭問程錚,“我問你啊,你會給其他女同誌買絲巾嗎?”
程錚:“...?”
“這是什麼話?當然不會。”程錚沒有一秒鐘猶豫,堅決捍衛自己的立場。
“那如果是一個你認識的女同誌托你給她代買一條絲巾呢?就幫個忙那種。”
程錚依舊嚴肅著臉,態度堅決,“讓她托其他人吧,我有媳婦兒了,這種事兒傳出去不合適。”
“喲。”簡璐發覺這人結婚後像是打開了什麼新世界的大門,現在都會搞這種滿分回答了,“程團長,你老實說,是不是找梁政委偷偷補習過?”
補習?
程錚疑惑,“補習什麼?”
“比如戀愛寶典之類的。”
“沒聽過這種東西。”程錚當真在腦海中認真思索一番,“是蘇國的書籍?”
“哈哈哈哈哈哈。”簡璐終於是忍不住,覺得程團長認真得可愛,笑得仿若花枝亂顫,“算了,你這樣就挺好。”
回到家屬院,兩人剛走到三樓,拿出鑰匙開門的程錚回頭道,“給你買了個好東西。”
嗯?還有驚喜?
簡璐興致勃勃,“什麼好東西?”
“你自己看。”程錚擰開門鎖,推開大門,簡璐一眼便見到屋裡停著的二八杠,很是驚喜。
通身黑色的嶄新自行車泛著光澤似的,高高大大一個,車輪大,車身也高,很是氣派。
“你買到自行車啦?”簡璐忍不住上手摸一摸,光滑的手感,不愧是這個年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程錚見她喜歡也放心,“嗯,又攢又借了些工業券替托人帶了一輛回來,鳳凰牌自行車,這牌子好,我聽戰友們說,好些人買的這個。”
“真不錯。”簡璐當即就要騎著自行車去下頭兜兜風,陽光海灘微風自行車,還挺有這個年代的獨有浪漫感覺。
程錚把自行車一把扛起,兩人走到家屬院外頭,簡璐熟練地蹬著自行車來來回回,恣意瀟灑。
“我還是不是不讓你花錢買雪花膏的摳門男人了?”站在簡璐身邊,看著她騎了幾個來回的程錚有些得意,這輛二八杠總能洗刷自己的冤屈吧。
簡璐一愣,一開始還沒明白這人在說什麼,後來才漸漸琢磨過味兒來,“哎呀,你聽到啦?”
“是。”程錚笑笑,想起來剛剛簡璐那埋怨的嗓音就覺得好笑,說得好像真的似的,“還我家那口子也不給我買...你就是這麼敗壞我名聲的?”
簡璐衝人咧嘴一笑,見著附近沒人,雙手挽上男人的胳膊,搖搖晃晃幾下撒嬌道,“我那不是為了詐一下那男人嘛,這人十有八九有問題,對不住他媳婦兒。我們家程團長是那麼心胸寬廣的人,肯定不會把這種小事兒放在心上的,對吧?”
被媳婦兒這麼笑著撒著嬌,程錚的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伸手刮一下她鼻尖,“你還真挺會說。”
說得他沒法子。
有了大寶貝二八杠,簡璐成了島上的有車一族,上下班騎著自行車,瀟瀟灑灑的,迎著海風,她總覺得自己這寶貝堪比寶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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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簡璐終於又在供銷社見到了上次的圓臉女同誌,也就是製衣廠車間門主任劉三通的媳婦兒蔡秀娟。
這回,人是來買紐扣的。
“同誌,還記得我不?”蔡秀娟對這個漂亮售貨員印象很好,畢竟人上次還替自己說話呢,“我上回扯了三尺布回去,準備給我男人做條褲子,結果扣子忘買了。我挑兩顆黑色的吧。”
簡璐拿出一兜各式各樣的紐扣放到玻璃櫃上,讓她挑選。
蔡秀娟有著些能看清年齡的操勞,可人一笑起來特彆和善,屬於是看著就覺得親切,容易生出好感的。
想到上回劉三通的一係列操作,簡璐忍不住跟人搭話,“記得,你對你家男人可真好啊,這麼惦記著給做褲子。”
“那有什麼,都多少年了。”蔡秀娟今天沒圍那條黃色絲巾,許是上次被那鵝蛋臉女同誌打擊到了,她回家就把黃色絲巾鎖櫃子裡,再也沒拿出來過,“我們家老劉的衣裳褲子全是我親手做的。對了,簡同誌,你們供銷社什麼時候再上紅布啊,我等著給我閨女做一身呢,小姑娘家,就喜歡紅色,孩子都兩年沒做新衣裳了,今年又躥了一頭,該重新做一件。”
“應該得下個月月初才能有,你到時候來看看。”簡璐幫著她挑選扣子,選出一個圓形中間門鏤空黑色紐扣和一個菱形黑色紐扣放到玻璃櫃台上,接著道,“對了,你們一家感情挺好啊。上次你男人又來我們這兒買雪花膏,那味道你喜歡不?”
她想過,暗暗提醒一句,沒有這事兒最好。
蔡秀娟挑選紐扣的手頓住,抬眼看向簡璐,疑惑的眼神一閃而過,瞬間門又恢複平靜,“啊,雪花膏...挺...好的,挺喜歡的。”
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
簡璐心中了然,她隻能提醒到這裡。
“就要這兩顆紐扣嗎?”
“是。”
簡璐收了兩分錢,把兩顆黑色圓形紐扣遞過去,看著蔡秀娟離開的背影愣神。
李繼紅聽到剛剛兩人的對話,“看那樣子,當真是有情況。”
“簡璐同誌,你說了有什麼用?”邱四鳳也聽明白了,“這年頭還能離咋地?湊合過唄。”
孫秋月不認同這話,“那就是要湊合過,也得去鬨一回吧,至少得讓劉三通認個錯再說。”
簡璐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但是很明顯,聽一聽身邊三個七十年代土著的話,確實沒人會離婚。
接下來半個月,簡璐特意留心,蔡秀娟一直沒來供銷社買東西,反倒是車間門主任和那鵝蛋臉女同誌分彆來過幾回,每次,車間門主任前腳買東西,沒多久就會出現在鵝蛋臉女同誌身上。
簡璐都暗暗心驚,這兩人膽子還真是大。
不過轉念一想,彆人確實也注意不到,誰能知道劉三通去供銷社買過什麼呢?也就供銷社售貨員知道,可幾個售貨員經常輪櫃台,每天見到的客人也多,基本也不會注意每個人每次買了什麼東西。
要不是那天撞絲巾,簡璐突然想明白這事兒,後來壓根兒也不會關注。
鵝蛋臉女同誌過來仍然帶著那黃色絲巾,所到之處皆是雪花膏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這人應該每回都擦得多,香味特濃。
繼紅嫂子特意打聽過,原來鵝蛋臉女同誌叫何小娟,也是製衣廠的工人,男人早幾年因為意外去世,年紀輕輕成了寡婦。
現在看來,當真是車間門主任和年輕寡婦搞在一起了。
難不成,蔡秀娟真要忍著自己男人和何慶娟在一塊兒?或者,一切都是誤會?可不能回回都是巧合吧?
邱四鳳看了半個月,嘴角一歪看著簡璐,有些得意,“小簡同誌,看見沒,你說了也不頂用,這日子不是該怎麼過怎麼過?”
“那也不能不說。”李繼紅看著邱四鳳,反問道,“要是你男人在外頭搞破鞋,你就願意被瞞著?”
“瞞著就瞞著,隻要他每個月按時把家用給了,我們娘仨有飯吃,有衣穿,不就行了?”
簡璐和這太封建的思想難以交流,可邱四鳳當真是說得輕輕鬆鬆,人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這會兒正值大下午,生意差,供銷社裡沒客人,四個售貨員倒是就此閒聊起來。
孫秋月聽到邱四鳳的話覺得不對,“四鳳,那你過得不憋屈嗎?要我說,至少你得讓他知道,你知道這事兒了,然後呢,必須讓他做些保證,那書裡怎麼說的來著,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保證?保證頂個屁用啊。”邱四鳳臉一橫,開始教育孫秋月,“我文化程度不高,就認識幾個字兒,我哪,就認一個死理兒,能有錢有票有飯吃有衣穿就成。”
“你真是...”
簡璐頭一回看著孫秋月一張厭世冷漠臉還急了。
“行了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人家裡出問題,咱們吵起來算個怎麼回事?”李繼紅忙出來打圓場。
“那這話頭是誰先開始的?”邱四鳳雙手撐在玻璃櫃台上,目光從孫秋月逡巡到李繼紅臉上,最後鎖定到簡璐,“就是小簡同誌提的,怪她。”
簡璐:“...?”
她就不該開這個頭!
“小簡同誌,那你說說,換成是你,你怎麼辦?”邱四鳳決心不能讓這人摘出去,她還就不信了,簡璐能說出什麼高招。
簡璐手撐著下巴,正坐在玻璃櫃台後麵,看向右側的三人,“要是我男人敢出去亂搞,我調查清楚了,肯定先寫舉報信給部隊,再寫舉報信到革委會,現在流氓罪不是很嚴重嘛,最後一腳踹了他,跟他離婚。”
我的個乖乖!
邱四鳳差點被自己口水噎著,“小簡同誌,你在說什麼呢!舉報你男人?還要離婚?真是瘋了吧。”
不僅是邱四鳳,剛剛和邱四鳳意見不太統一的孫秋月看向簡璐的眼神也全是震驚。
“璐璐,看著你柔柔弱弱的,性子這麼要強呢。”李繼紅反倒是表現最平靜的一個。
“繼紅姐,這是要強啊?這是瘋了。”邱四鳳看著簡璐搖搖頭,真覺得這人不對勁,對自己男人都能這麼狠的?而且離婚的女人怎麼活?
這人是真挺可怕的。
這會兒,邱四鳳隻覺得簡璐可怕,沒多久,會發現還有可怕的。
第二天一大早,是供銷社又一次上新布料的時候,昨天聽著簡璐對待自己男人的狠勁兒,邱四鳳今天沒敢提議讓她在小黑板上寫字,自己拿著粉筆就去了。
劉三通又大搖大擺來了供銷社,小情兒纏著他要買布做衣裳,說是衣櫃裡就缺紅色的,還非得是一套,衣裳和褲子,他回家翻箱倒櫃找布票,好不容易找到媳婦兒藏得緊巴巴的十尺布票,全給揣兜裡了。
“同誌,我要十尺紅布。”
簡璐看著這人又來,想起上星期蔡秀娟說的話,今天劉三通買布是為了他閨女嗎?還是為了彆人?
十尺紅布,一共兩塊一毛錢,劉三通抱著布就走了。
供銷社依然人來人往,早上新上的布料早早就搶售一空。
三天後,供銷社裡,四人趁著這會兒沒什麼人又閒聊起來。
結果剛說著話,卻見到兩個同誌推推搡搡往供銷社來。
簡璐定睛一看,女同誌是蔡秀娟,她正一臉怒氣拽著男人劉三通往屋裡走。
“走啊,說說去,看看你是不是給那狐媚子買布了!問問供銷社售貨員去,你買沒有!”
“秀娟,你鬨什麼啊?這麼外頭這麼多人呢,你還要不要臉?”
兩人爭吵的聲音大,不一會兒就吵到了供銷社裡頭,蔡秀娟一把把劉三通推到賣布的櫃台前,怒瞪著眼,“你現在當著供銷社這幾個售貨員的麵說,你有沒有拿那十尺布票,有沒有來買布?”
玻璃櫃台後麵站著的幾人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情況?
最吃驚的當屬邱四鳳,這蔡秀娟為什麼這麼橫,那劉三通唯唯諾諾連句重話都不敢說。
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兩口子?
“蔡同誌,這是怎麼了?”李繼紅是供銷社售貨員裡年紀最長的,這會兒也最先反應過來,當即上前一步,詢問道,“這人多呢,咱們有什麼話好好說啊。”
“是是是,我們這鬨點兒誤會,就不打擾你們做生意了啊。”劉三通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扯著媳婦兒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可他力氣沒蔡秀娟大,被人一把推開,差些摔倒在地,幸好扶著一旁的玻璃櫃台才穩住。
“蔡秀娟!你今兒是非要鬨是吧?”劉三通被推出火氣,前頭的心虛和愧疚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憤怒,當眾丟臉的憤怒。
“是!我就要鬨!”蔡秀娟比他更氣,聲兒更高,“劉三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醜事?我忍了,為了咱們這個家我忍了,想著你總有一天能想明白,誰才是你屋裡人。可現在倒好,我給閨女攢的布票,她想了多久的新衣裳啊!你居然拿去給那個賤人買布!我今兒不過了,大家都彆過了!”
說著話,蔡秀娟一手拽著劉三通衣領子,將工裝扯得變了形,一手往人臉上招呼,左右開弓就是四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