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漂泊在外多年的祝家長子,在闊彆多年重回家鄉後,在院門外給停放在院子裡的棺材磕了個頭。
然後,轉身離開,絲毫沒有搭理自家兄弟的意思。
祝家這位首長,徑直去了地委家屬院,找季長青。
“你找季長青啊,他不在,去鄉下養鴨子去了。”
家屬院的看門老頭笑嗬嗬道:“我看他這幾天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就算回頭不能當乾部,養鴨子也不錯。”
祝家首長臉上神色微微僵硬。
人或許是一句無心的話,但配合那笑容,不免覺得是在嘲笑什麼。
等他找到那個鄉下公社時,這才發現這公社距離那滄城化肥廠並沒有多少距離。
不止季長青,省裡的前兩把手都在這裡。
“這養鴨效益還挺好,那你覺得能在省裡頭推廣嗎?”
“這怕是不好說,紅星公社這邊養鴨也是有點其他緣由,您是知道的,當初這化肥廠建設,南雁同誌又要想法子省錢還不肯虧待乾活的工人,就腦子活絡的搞物資,在這邊乾活久的哪個沒被鴨肉塞過牙縫?”季長青笑嗬嗬的放下手裡的鴨子由著它撲棱到水池子裡,蕩漾出一圈圈的波紋。
“她早前就在陵縣那邊有這經驗,又請來了當初的工友,就仝遠同誌的愛人來幫忙,這才有了這熊貓服裝廠。”
紅星被服廠前段時間正式改名,熊貓服裝廠,主營業務是羽絨服,最近正在研究怎麼將熊貓元素結合起來。
外麵風雨紛擾,但並不影響這裡的生產經營。
“一方麵咱們得保農業,確保糧食供給,貿然開荒養魚蝦鴨子不見得特彆合適,紅星公社能把這事做好,主要是因為這邊鹽堿地沒辦法種地,養魚蝦養鴨子合適。而且運河流經滄城,省裡其他地方還沒這個水利條件,不見得就適合養鴨。”
長篇大論後,季長青做出總結,“得因地製宜的發展,不能腦袋一熱就全部學紅星公社,最好的法子還是找到適合本地發展的一些產業和機會,當然這種機會有時候也不隻能等天上掉下來,也得自己去多發現。”
“我記得你不是滄城人。”
季長青笑了笑,“不是,我老家定城的。”
“定城啊,那你覺得老家那邊能發展什麼?”劉主任這話問的有點考驗人了,直接回答不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雖說定城是老家,但那裡主政一方的可不是他季長青。
“定城的驢肉火燒倒是不錯,不過這東西得現做現吃才行,賣也賣不出去。”
劉主任笑了起來,“你這一說,我這肚子倒是餓了,走,吃飯去,聽說這紅星公社的食堂夥食不錯,還有什麼鴨血粉絲湯,或什麼一點不比南京當地味道差,我可是在南京工作過一段時間的,倒是要嘗嘗這的鴨血粉絲湯有沒有那麼好吃。”
季長青笑了笑,“我也沒在這吃過,還真不敢打包票。”
等幾人到了食堂這邊,遠遠就看到了穿著製服等待的中年男人。
瞧著有些眼熟,和那個跑去首都告狀的祝家老二眉眼間有那麼點相像。
不過這人明顯更犀利了些,畢竟是參加過革命工作的,又在軍區工作,氣質大為不同。
當然這種也是對比出來的。
省裡的一把手不也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嗎?瞧著跟個老農民似的,倒是沒有這種氣質。
“這是祝家平同誌,是咱們滄城出去的英雄,小祝有些年沒回來了吧?”
祝家長子在外人麵前是首長,然而遇到劉主任也得矮上一頭——
他是劉主任的老部下。
“十來年了,您一向身體還好?”
“就那樣吧。”劉主任歎了口氣,“你這老娘啊……”
他這悠悠一口氣,讓季長青眼皮跳了下。
省裡的態度也在左右橫跳,祝家老太太剛去世那會兒,省裡是問責的態度,後來就變了風向,等到專案組的人過來,這風向又變了。
而這次劉主任親自來滄城,在他陪伴下參觀紅星公社的飼養基地,又來這邊食堂吃飯……
季長青還沒摸準這位領導的脈,直到聽到這一聲歎息。
祝家平臉上神色平和,不見悲戚,“她一向心疼那小子,早些時候我想把他帶到部隊曆練一番,她不舍得那孩子吃苦,安排他下鄉她又反對,這麼寵來寵去到底寵出了禍端,也給地方上惹麻煩了,我跟長青同誌道個歉。”
相較於那蠻不講理的祝家老太太,祝家這位大兒子顯然更通情理一些。
季長青也沒再像之前那麼強硬,“這件事劉主任已經批評過我,處理的時候太過強硬,往後工作中我會注意。老太太的死……希望家平同誌節哀。”
祝家那位老太太的死和他有關係,但真正害了她性命的卻是她自己。
隻不過死者為大,不好再說這些追究責任。
祝家平也沒再說什麼,甚至沒搭理季長青。
畢竟是自家老娘死了,你要說心中完全沒芥蒂,這怎麼可能?
他這般身份,自家老母親死了卻也隻能把這口氣咽下去,甚至麵上不表現出來,已然是理性戰勝了情感。
讓他再心無芥蒂的跟季長青說笑,那也不可能。
劉主任也知道不能太為難人,“你回來也有事情要處理,先去忙吧,替我給老太太燒柱香。”
祝家平很快離開,走到食堂門口時,看到了迎麵過來的年輕女同誌。
他頓了頓腳步。
南雁也駐足微微頷首。
有點像是大馬路上遇到了人,點頭頷首就算打過招呼了。
身後跟著的吳孝鋼就沒那麼淡定了,大夏天的覺得自己渾身冷汗。
等到祝家平走遠了這才鬆了口氣。
“怕什麼,還能吃了你不成?”
吳孝鋼被領導這打趣弄得哭笑不得,“我可沒您這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氣場。”
今天省委的劉主任在,祝家這位首長不好發作,但那眼神可真瘮人。
“我連總統都見過,還會怕他?”
吳孝鋼想了想,還真是這回事。
他這位領導,可是能夠跟世界上最強的國家的一把手談笑風生的人,隻不過大家好像都忘了這茬。
隻記得她是個女同誌。
這可不是個非同一般的女同誌。
女同誌的預見沒什麼差錯。
祝家老太太的死引發的後續問題,伴隨著祝家長子回家奔喪得到解決。
祝家平簡單處置了老母親的喪事,在親朋彙聚的白事上,一杯薄酒遙祭死去三十多年的老父親。
又是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我這些年來忙於工作,疏忽了對家人的管教,竟是讓祝家出現這種不肖子孫,愧對組織愧對國家,還有什麼麵目繼續承擔工作?”
吳孝鋼就像是帶著手機去吃席,全程錄像了一般。
惟妙惟肖的學著昨日發生的事情,“他倒也是個漢子,這一巴掌就把責任都擔了下來。”
南雁把玩著手裡的圓珠筆,“你以為過去他就沒幫那祖孫倆擦屁股?祝家那小混蛋可不是第一次調.戲女同誌,你說大家為什麼都保持沉默?”
吳孝鋼愕然,想起公審大會那天,那些恨不得能淹死祝家那孫子的唾沫。
劉英是那個敢於反抗的人,而更多的人遭遇了這些,壓根不敢吭聲,怕名聲毀掉,怕自己哪怕是反抗都最後被息事寧人。
“何況,他這一巴掌啊,不是打他自己。”
轉動的圓珠筆在手心裡停了下來,南雁看向窗外,“他到底不甘心啊。”
吳孝鋼沒太聽明白這話什麼意思,隔天看到首都過來的同誌時,心裡頭咯噔一聲。
“高南雁同誌在嗎?”
“廠長跟辦事處的兩位同誌開會,大概得半個小時後才能回來。”
按照慣例,她帶著財務處的同誌去核對賬目。
“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那就先暫停,我們有話要問高南雁同誌。”
吳孝鋼莫名想起了南雁前天說的話。
他想不明白,那一巴掌怎麼就把首都的人給招惹來了。
究竟為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