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長青被那聲音喚醒,看著一臉肅穆的南雁,他覺得年輕的姑娘像是哪吒,有三頭六臂。
“我們不能沉浸於悲傷之中,該落實的還要繼續落實,沉溺悲傷不能自拔,絕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一遍又一遍,季長青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他深呼吸,再度深呼吸,抹去臉上的淚水,“你說得對,打起精神來,我們不能再倒下。”
起碼不能在群眾的期待中倒下。
他們經不起這麼一次又一次的傷心了。
季長青原本是個溫吞性子,這幾年來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如今倒是也強硬起來。
起碼麵對那些嚎啕大哭的農民,他的聲音很是響亮。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們得坦然麵對,主席他也不希望因為他的去世,讓大家夥這麼傷心!他老人家走了,但留給我們的使命還在,我們需要好好建設國家,這樣將來死了再去找主席他們彙報工作,才有的說嘛。”
他努力讓自己樂觀起來,但笑得卻並不怎麼好看。
季長青不知疲倦的勸說,總算是有點點作用的。
與公社這邊的討論總算能繼續下去,隻是明顯的工作效率下滑了許多。
季長青在忙活完這次的下鄉調研後,和南雁一起回城,他肯定要主持工作。
隻怕會有群眾要去首都吊唁偉人。
雖然是群眾自發行為,但這個節骨眼上很容易出事。
得攔著。
回去的路上,季長青頗是不安。
遲早到來的這一天終於到來,誰都不知道未來的路會如何。
共和國新的掌舵者,能把這艘船開向何處?
便是掌舵者本人,他做好準備了嗎?
幾次三番,季長青看向南雁。
南雁苦笑,“我跟新的領導沒交集。”
看她也沒用,她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季長青歎了口氣,“唉。”
疲憊從四麵八方湧來,便是他也忍不住說了句,“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
是啊。
南雁回到工廠後,發現吳孝鋼急的一嘴的火泡。
“工人們要去首都跟主席告彆。”
他壓根阻攔不住。
好話歹話都說光了,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聽不進去。
好在領導回來了,但吳孝鋼現在擔心的是,大家情緒激動,隻怕領導都壓不住。
“要不去派出所請幾位同誌過來?”
鎮鎮場子呢。
南雁瞪了一眼,這是什麼糊塗話!自家同誌用得著荷槍實彈的威脅?
吳孝鋼一陣心虛。
他是怕出亂子。
眼下這情形,還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萬一真的壓不住這群工人,怎麼辦?
南雁倒是直白,“真要是連這都處理不好,我這個廠長也彆乾了。”
吳孝鋼覺得這次領導是發了狠。
不過也是,化肥廠這麼長時間以來都很穩定,如果這次出了亂子,那過去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
但工人們是想要去吊唁領袖,這理由並沒有什麼不妥當之處。
領導想要阻攔,那也得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不然說不定這阻攔都會被人抓住做文章。
吳孝鋼憂心忡忡,但想到這事刻不容緩,還是廣播喇叭通知,請工人代表過來開會。
南雁正在屋裡頭洗臉,聽到這話抄起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下。
等她出去時,工人代表已經在尿素合成塔下等著了。
說是代表,也有好幾十人。
吳孝鋼正在那邊跟人艱難的解釋,也算是廠裡實權派的辦公室主任,如今倒是狼狽的很。
南雁的到來讓吳孝鋼壓力減輕不少。
尤其是態度強硬的工人代表聲音都弱了下來。
這說明什麼?
他們麵對領導還是心虛的,聲音都不敢那麼大!
“事情吳孝鋼已經跟我說了,你們必須要去首都?幾個人去,什麼時候去,打算怎麼去,要在首都待幾天,工作的事情打算怎麼處理。”
接連幾個問題拋出去後,吳孝鋼留意到,這些工人代表們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這話自己也說過啊。
但是用處不大,他們壓根不聽。
到底是領導,不一樣,說話還有點用。
一群工人代表之中也有代表,走上前來,直麵南雁的問題,“廠長你不想要我們去首都送主席他老人家最後一程嗎?”
“追悼會什麼時候開,是否允許群眾前去追悼?”
廣播新聞裡發出訃告。
報紙上刊登消息。
然而追悼會的事情並沒有任何消息。
“想去可以,有沒有考慮過會有多少群眾想去,有多少群眾能去,如果我沒記錯,建國時,有京郊三十多萬群眾去參與開國大典,你以為這次人數會比那次少?你能到八寶山,送主席最後一程?”
“還是在外圍遠遠的看上一眼,為此就要放下手裡的工作,放下新中國建設的事業,放下他老人家生前最牽掛的事,你這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他老人家的期待嗎?”
那工人代表聽到這話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不……”
“我也想去首都,去觀仰遺體,送他最後一程,可我更知道,他即便是離開這世上,也在牽掛著共和國的建設,更希望他的國民們能從悲傷中振作起來,能夠振奮精神去工作,去建設家園。”
“他走了,這未竟的事業總得有人繼承,是誰來建設我們的國家?是共和國的每一個公民,要在自己的崗位上,繼續發揮螺絲釘的作用。這才是對他最好的交代,難道這點道理你都不懂嗎?”
“我……”
“你什麼,你以為現在哭著喊著去首都,難道他就能活過來,站在那裡跟你說人民萬歲?虧你活了這麼大歲數,整天看書都把書看到哪裡去了?”
南雁看著其他工人代表們,“說,你們還有什麼想法,現在都說出來,省得回頭說我一言堂,心中沒有領袖,再去革委會告我一狀。”
“說!”
吳孝鋼都聽得渾身一顫,何況是這些工人代表?
南雁的聲音讓這群他勸服不了的工人們變成了啞巴。
這個強勢的領導,聲音也柔軟了下來,“我知道大家心裡頭都難過,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振奮精神,先烈們用熱血犧牲給我們打下江山,我們需要做的是把國家建設的更好,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負我們,不敢再大聲跟我們說話。”
“廠裡頭會舉辦悼念儀式,到時候讓大家表達哀思。”南雁聲音也低沉了下來,“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人說話。
南雁歎了口氣,“作為工人代表,你們代表的是廣大工人的心聲,如果現在不說話,那麼我認為我已經把事情說清楚明白,你們回去後也要跟工人說清楚。如果還有什麼問題,那麼我直接找你們這些工人代表問責。”
她的話讓工人代表們目瞪口呆,“為什麼?”
“既然作為代表,那就該知道自己應該承擔一些責任。真覺得代表隻是來鬨騰兩下就行?就這覺悟也敢大言不慚的當代表嗎?”
“代表可不是那麼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