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 就有人跟她說,歐長庚在門口等了半下午。
抱著一堆書。
魚兒上鉤了,南雁本應該高興才是。
但想到對方這麼殷勤, 卻是為了美國做事,那種抓到間諜的興奮勁兒多少打了折扣。
忽然間冷下來的臉色讓歐長庚心中忐忑,她壓根不認識南雁。
覺得這是個年輕姑娘,想著投其所好就行。
冷不丁的看到這冷臉,心裡頭先慌了起來。
“高廠長您好, 我是老武的太太。”
這稱呼倒是讓南雁覺得有些意思, “我聽說武廠長的愛人身材瘦弱, 您這……”
用體型彪悍來形容可能有些誇張,但眼前這人的確跟身材瘦弱挨不上半點關係。
歐長庚有種被人看破的感覺,“我是老武前麵的太太。”
南雁露出恍然模樣,“哦,這樣啊, 不過我們這裡稱呼為愛人,同誌,不興您說的這個稱呼。”
如何不動聲色的懟人,南雁很有經驗。
歐長庚回國不到半個月,這段時間雖然不是無往不利,但也沒人能夠在口頭上占她便宜。
現在碰了釘子,臉上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偏生南雁笑著說道:“您之前是在國外, 外麵國家那麼多, 不知道您是在哪裡?”
她說這話時神色很放鬆,似乎閒聊家常。
歐長庚很是謹慎,“也不值得說,混的不是很好, 不然也不會回來找老武了,我一把年紀也活不了幾天,可是孩子們還小,他這個當父親的當年沒儘到父親的職責,現在總不能對孩子不管不問吧?”
南雁點頭,“那是,回頭我開會批評武成仁同誌,讓大家一起批判他!”
可歐長庚的目的並不是想要批評武成仁。
批評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
她有點著急,“高廠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也對,您兒子今年多大了?”
歐長庚是59年時出的國,滿打滿算都要二十年了。
兒子都有兒子了,自然不是未成年。
南雁的一句話讓歐長庚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麵對韓秀華,她撒潑罵人十八般武藝齊出手,韓秀華壓根不是對手。
然而這個將自己擋在門外的高南雁,年輕客氣又位高權重,她就算滿身刺,到了這人麵前也都要軟三分。
實在是沒辦法。
“他跟我差不多大,一把歲數的人了,若是自己還立不起來,那將來怎麼給您養老送終?”
父母與子女是雙向的,我養你長大你給我養老送終。
這是中國最普世的價值觀念。
過去的孝道尤其是愚孝不可取,但一味地溺愛孩子也不成啊。
即便你六七十歲,依舊是老母親的孩子是有溫情在。
然而二三十歲有了自己的孩子,正處在撐起一片天的時候,卻還要老母親衝鋒陷陣。
不知道是這個母親太過溺愛孩子,還是這個兒子著實不爭氣。
南雁的語氣淡淡,但足以讓歐長庚心頭拔涼。
她被一個年輕人給教訓了。
年輕人從來不按照套路出牌,上一秒還給了個巴掌,眼下就又要給個蜜棗,“這是什麼?”
南雁指著歐長庚抱在懷裡的書。
這總算讓歐長庚找回一點支撐,獻寶似的往前一推,“聽說您愛書,我看老武書房裡有不少書,就想著送您幾本。”
南雁聽到這話眉頭一挑,“這豈不是奪人所好,您這是讓我難做人啊。”
“哪有,就老武那身體也不知道能撐到哪一天呢,留下這麼多書也是吃灰,倒不如送給你還能有些用處。”
“這話說的。”南雁若有所思的看著歐長庚,“怎麼像是巴不得武廠長趕緊走呢。”
歐長庚臉上笑容忽然間僵住,“哪能啊,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高廠長您彆多想。”
“拿回去吧,不然回頭旁人又該說閒話,說我容不下人。”
歐長庚慌了神,哪能拿回去啊。
她匆忙把書放在地上,“哪能啊,人要逢明主才能一展所長,書也是。高廠長您收下就行,有什麼事讓我頂著。”
身材高大的老同誌跑的比誰都快。
南雁想起了賀紅棉,歐長庚和賀紅棉差不多年齡,然而看起來兩人歲數差得有點多。
更重要的是,歲月在兩人身上留下的痕跡截然不同。
不能說多麼的優待與苛責,然而這兩人,可真不像同齡人。
歐長庚看著南雁把書抱了進去後,這才鬆了口氣。
她還真怕這人軟硬不吃。
現在看來倒也還好。
她這邊心情好了,韓秀華心情就不太好。
去醫院沒能見到人。
小護士一口一個“醫生說了”、“武廠長得靜養”把她拒之門外。
回到家中,放學回來的女兒正在廚房裡忙活,而那個歐司明卻是坐在客廳裡逗孩子。
誰家孩子不是孩子?
韓秀華就這一個女兒,才十五歲就要忙裡忙外。
可歐司明多大了,都快三十歲了竟然還當兩手一攤的大爺。
離婚,她要跟武成仁離婚。
哪怕是帶著閨女去擠小房子住,也比現在好!
關了火,韓秀華帶著女兒去廠裡的工會主席家。
這話一說,倒是把工會主席給嚇了一跳。
“秀華同誌你冷靜下,這事可不能這樣。”
人還在醫院躺著呢,現在說離婚,這也不合適啊。
“您要是不給做主,那我隻能去地委那邊,找地委的張主任來主持公道。”
工會主席聽到這話頭大了,這家醜不可外揚啊。
無線電廠裡鬨騰鬨騰,也就是自家事。
可要是鬨到了外麵,這事可不是讓外人看了熱鬨?
哪能這樣啊。
“秀華同誌,你先冷靜,你看把孩子嚇成了什麼樣。”
“那您看看,他們三個人在我家裡,把我家衛華嚇成什麼樣了,當著孩子的麵又打又罵的,這日子我怎麼過?”
“那要不這樣好了,先讓衛華在我家裡住兩天。”
武衛華聽到這話直搖頭,“我跟媽媽住。”
她不放心媽媽一個人在家,肯定會受欺負。
工會主席聽到這話也是頭疼,“你們先彆慌,這樣我去找高廠長商量商量。”
韓秀華眼底點燃希望,但希望之火又迅速的熄滅。
“她收了歐長庚的東西,還能幫我們主持公道?”
她不信。
工會主席也說不好啊,但這時候還是得堅定同誌的信心,畢竟這邊家屬院當鄰居住了小十年的是韓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