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的聲音很輕, 連在水裡頭咕嚕冒泡的魚兒都沒被驚動。
老教授卻是緩緩轉過頭來,渾濁的眼球在這一瞬間極為銳利,猶如長矛一般直接刺透了南雁。
“是嗎?”
南雁依舊是平靜的看著這位老教授,“是。”
或許在開辦工業園時, 弗雷德·特曼並沒有想過這裡會成為全球的科技中心。
但他的確是一手促成了矽穀。
趁著這個機會南雁可以問, 您當初究竟是怎麼想的。
或許得到一個真實的回答, 又或者……
真實與否, 誰知道呢?
除了弗雷德·特曼教授,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當然,南雁也沒有當記者的意思, 她隻是安靜的闡述了自己的夢想。
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情緒隱忍。
平和的,像是在聊天氣,又像是在說今天的下午茶。
老教授的眼球緩緩轉動,好一會兒這才轉過頭去,“是嗎?”
湖麵的平靜被活潑的魚兒打破, 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你覺得和它像嗎?”
一條魚, 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但是這波紋又能持續多久呢?
幾秒鐘而已。
從魚到人, 又能維持多久呢?
南雁就像是那條魚。
一時的漣漪, 能持續多久?
“如果不止一條魚呢。”南雁抓了一把魚食, 一把撒了出去。
魚兒們歡快的躍出水麵, “那這樣,能否掀起一些波浪?”
特曼教授看到這熱鬨的水麵,蒼老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你很聰明。”
“小聰明而已,在您麵前那真是班門弄斧了。”
這位先後在斯坦福和麻省理工拿到碩士、博士學位的老教授, 在無線電領域是當之無愧的先驅者。
南雁固然大膽,但還沒有到膽大妄為的地步。
特曼教授笑了起來,“你讓我想起了諾伊斯他們。”
諾伊斯?
南雁想了下這才反應過來,特曼教授提到的諾伊斯,就是昔年大名鼎鼎的仙童八叛逆。
“義無反顧的來到這裡,那可真是可愛的朝氣啊。”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儘管當時他已經不再年輕,但較之於現在,那時候可真是年輕有活力。
重要的是,能看到很多有活力的青年。
猶如當年的淘金者一般,一腔勇氣的來到矽穀。
而這裡,也成全了他們的夢想。
“可是仙童,已經大不如前。”
南雁的話讓老教授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是的,當年半導體第一的仙童,如今已經大不如前。
十多年前,仙童的營業額能高達兩億美元。
而緊接著,這個孩童玩具般的仙童半導體營業額不斷下滑,這個矽穀第一的半導體公司不知道什麼時候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從第二名,到了第六名,甚至還在往下滑。
沒人能阻止仙童半導體的衰敗,儘管這種衰敗是有跡可循的。
但一家行業新銳的半導體公司,從成立到行業第一,再到今天。
也僅僅二十年。
“內部總是躲藏著危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危機就會爆發,帶來致命的威脅。對於仙童的創立者們而言,他們完全可以依照著豐富的經驗再去創辦其他公司,像蒲公英的種子一般灑落在矽穀,但仙童對他們是不一樣的,不是嗎?”
不止是對這些創立者而言,對特曼教授亦是如此。
他看著一個奇跡的誕生,又瞧著這奇跡黯然,儘管尚且沒有落幕退出曆史舞台,但沒有人能夠挽救仙童。
“你是說,仙童的今天,就是矽穀的明天?”
南雁就是這個意思,儘管這就是胡說八道。
矽穀依舊很牛,起碼在未來幾十年都會牛氣哄哄,畢竟半導體產業關係全球,除非一枚蘑菇蛋落在這裡,不然矽穀沒道理完蛋。
然而仙童的前車之鑒還曆曆在目,足以讓這位老教授心生憂慮。
他到底不是南雁,不知道矽穀未來如何。
猶如父母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此時此刻他隻是一位老父親,為自己的孩子擔心。
“你說這些,隻是為了說服我,幫助你發展中國的半導體產業。”
不是疑問句,因為沒什麼好疑問的。
這是事實。
被戳破了的南雁神色極為平和,“是,矽穀需要更多的發展,少不了外部的壓力。”
特曼教授扭頭看向南雁,“但這也會為它埋下隱患。”
南雁聽到這話笑了起來,猶如水花綻放,“您就這麼不相信它嗎?連這點抗擊打的能力都沒有?”
這是激將法,十分老套但又十分好用。
年輕時就被疾病纏繞著的老人,見慣了這種招數,但還是掉進了這陷阱裡,“你說得對,我應該相信這些孩子們。”
他們有的是為了自己的雄心壯誌,有的隻是為了掙多到數不清的錢,還有的則是擁有一顆單純的想要在半導體領域留名的心而已。
那麼……
特曼教授看著南雁,“孩子,你是為什麼?”
“我不是博士,甚至連學士學位都沒有,也不是什麼研究員,更不是這類工程師,如果在化肥廠的工作經驗算的話,勉強可以稱之為工程師。”
南雁的話讓老教授笑了起來,“工程師是不分行業的。”
“好吧,那姑且可以理解為一個工程師對工作的追求,我的工作職責就是經營好一個無線電廠,所以,我想把它發展的更好一些,但您知道的我們發展起步太晚了,所以總需要多學習外麵的經驗。我需要您的幫助教授,我也會竭儘所能的為您提供幫助。”
老教授已經到人生暮年,所求者不外乎是自己一手創辦的矽穀更好的存活下去。
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多準備個後手總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