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華這邊很快就把事情談妥。
看著2.45這個數字, 南雁忍不住笑,“徐主任你也是個人才。”
不過能學會談判也是好的,南雁很尊重技術人員, 但她更明白一個道理,沒人是活在真空中的,人的社會屬性注定如此。
技術人員也不例外。
有人享受孤獨,梭羅可以在湖畔小屋自耕自食兩年。
然而技術人員不可以,他們的人生追求從來不是自耕自食。
生活其中的人哪能隔絕於社會?
不說鍛煉的長袖善舞,但能夠說服人也算本事, 起碼真要跟人吵架時不是鋸嘴葫蘆。
誰都不敢保證日後會發生什麼事, 南雁也不敢承諾時刻都頂在前麵。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畢竟學到的本領其他人是搶不走的。
徐興華多少習慣了南雁的風格,對這就當做誇讚來聽。
這邊跟工廠談妥了, 那就意味著彩色電視機生產線要投入使用。
牽扯到生產的事情, 就顯得複雜了些。
尤其是這個還牽扯到晶圓生產線。
彩色電視機也需要集成電路供應啊。
“現在廠裡頭放得下嗎?”
徐興華稍有些遲疑,“有些安置不開。”
“那就把電視機生產線放到外麵,分廠就行了,這個得去找地委那邊商量。”
地委那邊得給劃撥地皮。
“其實有現成的分廠。”早些年無線電廠搞了個雪糕廠,不過那就是季節性的產品, 現在天冷了早就停產了。
如果緊急需要的話,可以把電視機生產線弄到雪糕廠那邊去。
至於雪糕廠, 再重建就是了,也不是多大的事。
主要是這樣節省時間,能夠更快的投入到生產之中。
“成,那個雪糕廠在哪,咱們去看看。”南雁回來後,把堆積的一些文件看了看, 也沒什麼大事。
更多的還是廠裡幾個研究中心的進度報告。
大概掌握了廠裡的情況,她自然把精力放在了彩電生產上。
當初天津研製的彩色電視機與黑白電視機從外形上來說區彆並不是很大。
因為技術問題,南雁得到的那台彩色電視機也沒顯示出彩色。
這個問題在過去幾年得到了解決,尤其是日本出口了彩色電視機到國內後,國內彩色電視的消費也逐漸起來。
人口眾多導致市場也變得大了起來,進口的那些彩色電視機數量有限,壓根沒辦法滿足城市需求。
何況在城市飽和後,還有更為廣大的農村地區。
城鄉發展從來不均衡,跟著外婆長大的南雁可真是遇到過太多,她玩電腦玩得風生水起時,同齡人家裡甚至還在看黑白電視機。
即便是現在,有一台黑白電視機在絕大多數鄉下也足夠熱鬨,甚至讓這一家成為村裡的焦點。
大人小孩擠到這家看電視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彩色電視機的市場是一定要占領的,因為你不占領就會被外國品牌占領。
又不是錢多燒得慌,為什麼要把錢送給彆人呢?
“對了,日本那邊不是在廣州那邊建廠嗎?怎麼樣?”
“大概明年春就能投產了,他們似乎打聽到咱們的消息,也在抓緊建設。”
那邊天氣相對暖和,一年四季都可以施工。
抓緊時間來搞的話,把投產日期提前到明年春天,不是不可能。
“急了。”
南雁收拾東西,跟徐興華出門去考察那個暫時空置的雪糕廠。
正好遇到了往這邊來的賀蘭山。
青年停下腳步,“你周末有什麼安排嗎?”
“怎麼了?”南雁想起來,“對了,東西都收到了吧?”
她回國後一直沒回蕪湖,赫爾曼·希克斯托她捎帶來的東西又轉了彆人的手。
“收到了,我母親很感謝,想要請你吃飯表達謝意。”
“好啊。”南雁笑著應允,“正好我有些事情還想要問她。”
“那就周末,你有什麼想吃的菜沒。”
賀蘭山的話讓徐興華樂嗬了,“小賀這請客還挺像樣,要不我也去蹭個飯?”
青年臉上有些許的拘謹,但還是應下,“徐主任您有什麼喜歡的菜色?”
“沒沒沒,開玩笑呢,我就不去搗亂了。”
徐興華還挺喜歡賀蘭山的,原本覺得人是在美國長大的,可能瞧不上國內。
接觸下來才發現人還挺謙虛。
到底祖輩是華人,帶著國人謙虛內斂的性子,挺好。
就是也老大不小了,一直都沒成家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想的。
成家。
徐興華忽然間想起來,當時老武的前妻和兒子來刺探消息,他們親愛的高南雁同誌是不是就讓賀蘭山演了出戲。
說什麼搞出新東西來提親。
瞧著青年那落在南雁身上的柔和目光,徐興華忽然間反應過來。
倒也不是沒有成家的打算,大概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就不知道南雁同誌知不知道賀蘭山的心思。
她這人似乎一門心思在工作上,估摸著壓根不清楚自己有多受歡迎。
那麼問題來了,他要不要提醒一句呢?
正想著聽到南雁說,“方便的話做條魚?現在秋高氣爽正是吃魚的好時候,其他的話就沒什麼要求了。”
賀蘭山笑著應下,“好,你是喜歡吃鱸魚還是想吃草魚?”
“都行吧,這個我不挑嘴。”
“那能不能吃點辣的,她最近新學了個川菜,可能稍微有點辣。”
“一點點辣度沒問題。”南雁捏著手指比劃起來,“隨便發揮,我大不了多喝點水嘛。”
“好,我會留意的。”
徐興華聽到這話看了眼——
這做飯的人到底是誰呀。
等著賀蘭山進去彙報工作,他這才小聲問了起來。
南雁想了想,“管他呢,我隻知道我是吃飯的那個。”
一把年紀的徐主任聽到這話表示自己學會了!
但很快他又聽到南雁提醒,“你彆跟我學啊,我怕您愛人到時候找雞毛撣子攆得你四處跑。”
徐主任聽到這話老臉一紅,“胡說,香雲同誌不是這種人。”
徐主任這人脾氣軟,在內在外都軟綿綿,倒是把他愛人逼成了火.辣脾氣。
時不時拎著雞毛撣子吼一嗓子,已然成為無線電廠家屬院的保留節目。
南雁在這邊住的時間不長,但也聽說了這事。
“明白明白,隻是鍛煉身體。”
南雁的打趣讓徐主任老臉滾燙,“其實香雲同誌原本很溫柔的。”
隻是那些年自己也遭了點罪,家裡有老有小她不得不撐起來,讓自己凶神惡煞些。
凶巴巴的也有好處,起碼彆人不敢招惹。
“往後會好的。”南雁笑著拍了拍這位老同誌的肩膀,“我跟你們保證,往後會越來越好。”
……
無線電廠要造彩電不算什麼大新聞,然而雪糕廠改造成電視機廠怎麼看都不算是小事。
偏生主持這個改建工作的還是無線電廠的一把手。
人家是部委的副部長,即便是蕪湖地委的一把手,也不好說什麼。
張主任聽說這事後,也隻是追問了幾句,“既然是改造工廠,那車間工人呢?”
“已經在招工了,說是征用了雪糕廠的車間,那就先從雪糕廠這邊選人,不過他們這條生產線還有些要求,工人至少得是初中學曆。”
初中學曆。
張主任瞥了眼李秘書,“雪糕廠的工人能勝任?”
“不能,不過如果家裡人勝任的話倒是可以。”
張主任聽到這話輕笑了聲,“我記得當初她在滄化可是明令要求人走崗留,這次是怎麼了?”
李秘書也知道這回事。
滄化鼓勵工人參加高考,但你去念書關係轉走,這個崗位就跟你沒任何關係,這與現行的崗位“世襲”傳統相悖。
但是在電視機廠,又沒有奉行一貫的原則。
李秘書大膽猜測,“可能是因為初來乍到,畢竟在這沒什麼基礎,不像是在滄城,化肥廠怎麼說也是她一手抓起來的。”
在化肥廠,南雁可以說得上是根基深厚。
但這是蕪湖,這裡是無線電廠不是化肥廠。
工人們不見得百分百的信服,沒有絕對的權威性,就搞那些特立獨行的舉措,不見得能推行起來。
張主任並沒有被這理由說服,“她像是怕事的人嗎?”
前幾天去省裡開會,可是聽說了這位年輕同誌的壯舉,竟然在會議上直接對一位副總理的秘書開炮。
不知道的還以為回到十多年前呢。
偏生人還有理有據,把這大領導都說的啞口無聲。
這事鬨騰了一番,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四機部取得了“勝利”。
這麼一個連領導都不畏懼的人,還會被這點小困難嚇住,改變自己以往作風?
“再去打聽下。”
李秘書覺得領導有些過於重視這事,不過既然吩咐下來,他還是安排人去問了下,這一問才知道,自己還真是眼皮子淺了些。
“這個家裡人得是父母愛人子女,兄弟姐妹都不成。”
因為這事,好些雪糕廠的工人不太樂意,咋的了,兄弟姐妹就不是我們家裡人了?這不是分裂我們小家庭嘛。
但招工細則就在那裡放著,你鬨也沒用。
原本的雪糕廠廠長連忙安撫工人情緒,“不能來才電視機廠上班就不能,又不是搶走你的工作。等開春後,咱們雪糕廠還能繼續乾。”
但誰都清楚,不一樣的。
雪糕廠現在就是春夏兩季的買賣,到了八月底雪糕廠就結束了這一年的買賣,剩下小半年他們沒工資啊。
電視機廠不一樣,那是一年四季的營生。
大家心裡頭都有這麼一筆賬,關係到自己的錢袋子,誰不著急?
雪糕廠的廠長過來安撫眾人情緒,顯然效果不佳。
“就老荊那嘴巴子,能勸得動才怪,不挨揍就自求多福吧。”
李秘書聽到這話笑了起來,“荊廠長還真是被工人打了一頓。”
張主任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那這事怎麼處理的?”
“招工是無線電廠那邊主持的,主持的同誌去派出所喊了人,把打人的給記錄在冊,聽說是不管符合不符合資格,無線電廠以及電視機廠都不會錄用這人及家人。”
張主任聽到這話臉上笑容逐漸消失,好一會兒這才說了句,“這是高南雁的意思?”
“聽說是。”
李秘書是真沒想到,這位高廠長竟然搞了這麼一出。
較之於在滄化的人去崗留,現在的“連坐”顯然要求更為嚴格。
“無線電廠那邊有什麼消息?”
“也沒有,隻是聽說最近高廠長在整理廠裡的工人名冊。”
不知道是何用意,打聽了下當初她在滄化也搞過這麼一出,但那會兒滄化開辟了新的產線——農藥生產線,後來又增添了幾條自動化生產線,安排了一批工人。
總不能說,現在要把無線電廠的一些工人安排到電視機廠吧?
就一個招工而已,怎麼就弄得這麼雲裡霧裡十分折騰呢?
李秘書有點想不明白這位高副部的想法。
“她這是要給無線電廠做手術呀。”
手術?
李秘書不太明白,“無線電廠不也挺好的嗎?”
張主任笑了笑,“好嗎?”
偌大一個廠子,好幾千人,很多工人做的還都是初級加工的活,這位小高同誌怎麼瞧得上呢?
她是要跟美國跟矽穀爭,絕對不是搞那些初級產品加工。
這些極為簡單的生產線,肯定要一步步挪離開無線電廠。
雖說產學研三位一體,但這種三位一體是指研究生產線的緊密合作,而並非眼皮子底下的抱團。
他要是沒猜錯的話,電視機廠隻是一個開端而已。
至於麵向雪糕廠的招工,隻是一點補償,但她的底線在那裡。
從事生產製造的不能是文盲,得有一定的學曆基礎。
沒有的話那就去補。
要是他沒猜錯的話,她下一步要著手的,應該是教育問題。
“去把教育局的老陶喊來。”
李秘書愣了下,怎麼又拐到教育上了。
但在跟陶局長通話時,李秘書冷不丁的就想明白了這事跟上了領導的思路。
招工設置門檻是為了把這些沒什麼文化的工人趕到夜校去,讓他們學習掌握技術。
不然流水線上的工人大部分隻是日複一日做那些隨便換個人就能上手的工作,沒有任何的不可替代性。
然而夜校裡的學習,有希望將他們培養成技術工人。